1983年秋日午后的老图书馆,时间仿佛在赵小慧 那番关于“艾莎初心与离散断裂”的史学前奏结束后,陷入了更深沉、更紧绷的凝滞。悬挂在墙上的历代领袖肖像,那些黎曼、希尔伯特、嘉当、塞尔伯格 的深邃目光,此刻仿佛不再仅仅是庄严的注视,而变成了无声的诘问与沉重的压力,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压在刚刚发表了“异端”史论的赵小慧肩上。
她站在房间前方那块较小的黑板旁,身姿依旧挺拔如兰,但微微起伏的胸口和紧握着粉笔、指节发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知道,刚才的史实梳理只是投石问路,真正的、更危险的深渊,还在后面。她即将要做的,不再是陈述被尘封的历史,而是要以史为鉴,直接拷问学派当下赖以生存的哲学根基与发展战略。这无异于在神圣的殿堂里,质疑奠基的柱石。
短暂的死寂中,皮埃尔·德利涅 陛下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一丝审慎的探究:“赵准骑士,你指出了布斯博士工作的价值,以及学派在历史进程中可能存在的……路径选择。历史研究的意义在于镜鉴。那么,依你之见,这种‘离散化’路径的式微,对学派的当下与未来,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我们辉煌的几何化成果,还不足以证明道路的正确吗?”
这个问题,看似平和,实则犀利无比,直接指向了赵小慧论点的核心——现实意义。这也是在场所有学派成员,从格罗腾迪克 陛下微蹙的眉头,到志村哲也 骑士凝重的眼神,再到中森晴子 夫人流露出的担忧,心中共同的疑问:即便历史上存在过“另一条路”,但在“几何化”取得如此压倒性胜利的今天,重提旧事,又有何实际必要?
赵小慧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而深沉,仿佛将整个图书馆百年的智慧与沉重都吸入了肺中。她抬起眼,目光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史学家基于确凿证据的、近乎悲壮的坚定。她没有直接回答德利涅的问题,而是转过身,面向黑板,在之前写下的“连续/几何化”与“离散/算术化”的轴线旁,用力写下了两个新的词组:
【学派的“傲慢”与“封闭”】
【被遗弃的领导权】
然后,她猛地转身,面对全场,声音清晰、冷静,却像浸透了冰水的鞭子,抽破了图书馆内温文尔雅的学术空气:
“德利涅陛下问,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学派可能犯下了一个战略性的、影响深远的错误!这个错误,并非源于知识的谬误,而是源于成功带来的‘范式傲慢’与‘方法论封闭’!”
第一鞭,抽向了学派的“知识壁垒”与“历史机遇的错失”。
“我们回顾布斯的工作,”赵小慧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激愤,“他发展的离散柯西积分、离散单演函数理论,不仅仅是对经典分析的巧妙模仿,那是一套处理离散结构、组合复杂性、算法过程的强大原型工具!”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然而,在1936年那次决定性的战略评议之后,这套工具,连同其背后深刻的‘离散化’哲学,被贴上‘初等’、‘特设’的标签,被打入冷宫,束之高阁。学派可曾想过,将它们系统化、完善化,并公之于众?”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问题像重锤般敲击在每个人心上,然后给出了石破天惊的答案:
“没有!我们沉浸在概形、上同调、无穷维表示的宏大建构带来的喜悦中,我们满足于用最优雅、最抽象的几何语言来重新表述一切问题,却不屑于将布斯积分这类‘粗糙’但极具潜力的计算性、算法性工具,进行打磨和推广。”
“而就在我们沉醉于纯粹理性的象牙塔时,”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史学家洞见历史的穿透力,“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图灵 提出了计算机的理论模型,冯·诺依曼 在架构现代计算机的蓝图,香农 奠定了信息论的基石!一场席卷全球的计算科学革命,正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普林斯顿)乃至全世界蓬勃兴起!”
“这场革命的核心是什么?”赵小慧的目光如炬,逼视着所有人,“是算法!是离散数学!是组合优化!是计算复杂性!而这些,恰恰是布斯工具可能大放异彩的领域!然而,我们的学派在哪里?我们可曾为这场革命提供过核心的数学工具?可曾试图去引领这股必将重塑人类文明的浪潮?”
“没有!”她自问自答,语气中充满了痛彻心扉的惋惜,“我们主动放弃了这个历史性的领导机会!因为我们骨子里认为,那些与‘具体计算’、‘有限步骤’、‘算法效率’相关的东西,不够‘纯粹’,不够‘优美’,不配称为‘深刻的数学’!结果就是,整个应用数学界、计算机科学界,在缺乏更强大数学工具的情况下,被迫‘重新发明轮子’,用着相对初等的组合数学和概率论,艰难地推动革命。而我们,艾莎学派,本可以为他们提供布斯积分这样更锋利的‘微积分’,却因为对‘纯粹性’的偏执,选择了沉默和缺席!这是一种知识上的傲慢,也是历史责任上的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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