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素来以“德兼三皇,功过五帝”自诩的始皇帝,首次以局外人的视角审视自己的一切决策与后果,其内心所受到的震撼与冲击堪称翻天覆地。
他目睹自己为求仙问道耗费巨资,派徐福带三千童男童女东渡瀛洲却杳无音信;他看到自己因“焚书”之策与长子扶苏产生剧烈冲突,最终将其遣往北郡监军,导致朝中无人能制衡赵高、李斯的阴谋;他更痛心疾首地看到自己死后,赵高、李斯篡改遗诏,逼死扶苏,立昏庸的胡亥为帝,旋即引发天下大乱,陈胜吴广振臂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六国旧贵族纷纷复辟,而他倾注心血建立的大秦帝国,竟在短短数年间土崩瓦解,二世而亡。
这一切如同最尖锐的匕首,刺穿了他一贯的骄傲与自信,令他跌坐于龙椅之上,良久无言,那双曾睥睨天下的眼眸中,首次流露出混杂着惊愕、悔恨与极度不甘的复杂情绪。他喃喃自语:“朕…朕之大秦,竟亡得如此之快?胡亥!赵高!李斯!乱臣贼子!早知道不杀那么快了,真可惜,哎,朕…朕竟未能识破此等小人!” 但紧接着,一种更为深沉的情绪取代了最初的震惊——一种不甘天命、欲与命运抗衡的极致帝王意志。他猛地站起身,袍袖一挥,对殿外厉声喝道:“传……传扶苏!即刻入宫见朕!” 这一刻,秦始皇嬴政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扭转天幕所预示的那个令他无法接受的未来。
在紧急召见扶苏的同时,秦始皇的脑海中已如闪电般掠过无数念头。天幕揭示的残酷未来,固然因胡亥无能、赵高奸诈、李斯私心而加速,但根源,或许更在于他自己过于严苛的统治策略和对民力的极致透支。他回想起一统天下后,自己确曾志得意满,认为“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推行了一系列旨在强化集权、却忽视民生的政策。
修筑长城、阿房宫、骊山陵,开辟驰道、直道,北击匈奴,南征百越…... 每一项都是功在千秋的伟业,但集中爆发在短短十余年间,其对民力的征发已远超社会所能承受的极限。加之法律严苛,动辄触法,致使“赭衣塞路,囹圄成市”,百姓“苦秦久矣”。这种高压统治在社会表层创造了一统的辉煌,实则埋下了沸腾的怨愤。
正如天幕所示,大泽乡一场大雨引发的误期,便能点燃席卷天下的烈火。嬴政是极其聪明之人,只是以往被功业蒙蔽了双眼,如今被天幕血淋淋地揭示后果,他瞬间洞悉了问题的核心:“非天下反朕,乃朕迫天下反耳!” 因此,他的第一个重大转变,便是决心调整治国方略,从“霸道”向“王道”与“霸道”结合过渡。他深知,单纯依靠严刑峻法和暴力威慑,无法实现真正的长治久安。他需要减轻民困,收拢民心。
于是,在扶苏尚未赶到咸阳宫前,秦始皇已连续下达数道紧急诏令:暂停阿房宫工程,将役夫遣返原籍;减缓骊山陵建设进度,减少征调民夫;诏令各地,对因天灾或确实困难而未能如期完成徭役者,酌情减免刑罚,不得一律处斩;派遣御史分赴各郡,核查冤狱,对处罚过重或证据不足者予以平反或减刑;甚至考虑适度降低赋税,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这些举措对于一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始皇帝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自我否定和颠覆性的政策转向,其目的只有一个:抢在民怨总爆发之前,化解社会矛盾,为帝国续命。
与此同时,秦始皇对继承人的问题进行了最深刻也是最痛苦的反思。天幕中,扶苏因反对“焚书”等政策而被遣往边陲,导致自己病重时身边无人主持大局,最终被奸臣篡改遗诏,这一结局令他追悔莫及。他回忆起扶苏的种种:其仁厚,其敢于直谏,其在大臣和百姓中的声望……这些他曾认为“不类朕”的特质,此刻看来,或许正是稳固江山、安抚天下所必需的。
而胡亥的昏庸无能、赵高的狼子野心、李斯的私心算计,在天幕中暴露无遗。他决不允许悲剧重演。因此,当扶苏匆匆从北郡赶回,带着些许惶恐和疑惑跪在面前时,秦始皇做出了一个让所有近侍都目瞪口呆的举动——他亲自走下御阶,扶起了扶苏,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几分歉疚和检讨的语气说道:“朕以往…...或有失察之处。北郡苦寒,你辛苦了。日后,便留在朕身边吧。”
随后,他当众明确宣示扶苏的储君地位,命令其协助处理政务,特别是关乎民生的奏章,并让李斯、冯去疾等重臣悉心辅佐。对于胡亥,秦始皇则果断限制其活动,将其迁往偏殿居住,远离权力中心,并选派严谨正直的师傅加以教导,试图导其向善,至少令其无法再被奸人利用。这一系列安排,标志着秦始皇在继承人问题上完成了从疏远、猜忌到信任、托付的巨大转变,其核心目的便是杜绝沙丘之变的任何可能性,确保权力平稳过渡到一位仁厚且有威望的继承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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