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如同瘟疫般蔓延。先是一两个,然后是三五个,很快,陈家那用树枝和荆条勉强扎成的低矮院墙外,就围拢了黑压压一大片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院中那个手持奇形怪状木器、身姿挺拔的青年身上,以及那棵老槐树上兀自震颤的箭尾。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天爷!那箭…扎进去多深啊?”
“那木头疙瘩是啥?弩?咋瞅着跟咱用的不一样?”
“怪模怪样的,还带个轱辘…怕不是啥邪门东西吧?”一个干瘦的老头,村里的老童生,捻着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眼神里满是狐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他旁边的几个妇人立刻跟着点头,脸上露出相似的担忧。
“邪门?赵伯您老眼花了!”年轻猎户铁柱挤到前面,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钦佩,“巧儿哥!你这家伙什儿,神了!比咱的猎弓得劲十倍!咋弄的?教教俺呗?”他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看着那深嵌树干的箭,又看看陈巧儿手中的弩,眼神热切得像要烧起来。
陈巧儿放下弩,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围观和混杂着惊叹、好奇与质疑的目光,心头那点成功的喜悦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压力覆盖。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什么邪门,铁柱。就是琢磨着,怎么省点力气,让箭射得更有劲、更准些。”他指了指弩臂上的绞盘,“用这个上弦,省力。弩机卡得紧些,撒放快,力道就大。”他尽量用这些村民能理解的、最朴素的词语解释着杠杆、蓄能和释放效率的现代概念。
“哼!雕虫小技,哗众取宠罢了!”一个极其刺耳、带着浓重酒气和傲慢腔调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蛮横地锯开了人群的嗡嗡议论。
人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迅速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只见李员外那个外甥张衙内,穿着件花里胡哨的锦缎袍子,腆着微凸的肚子,在一群家丁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踱了进来。为首的家丁正是王管家,山羊胡子翘着,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在陈巧儿和那具弩上来回扫视,满是算计。张衙内手里还拎着个酒壶,脚步虚浮,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浮肿和令人厌恶的轻佻。他那双被酒色浸淫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掠过陈巧儿,像看到什么碍眼的垃圾,随即又滴溜溜地在人群中乱转,最终,像苍蝇找到了蜜糖,死死钉在了一个人身上。
陈巧儿的心猛地一沉,顺着那令人作呕的目光看去——人群稍外围,花七姑不知何时也来了。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臂弯里挎着个半空的竹篮,篮底还沾着几片新鲜的、带着露水的嫩茶叶子,显然是清晨采茶归来被那声弦响吸引。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初绽的山茶花,清丽脱俗。此刻,她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对张衙内那赤裸裸目光的厌恶和冰冷。
“哟!这不是咱们的采茶西施吗?”张衙内完全无视了陈巧儿和那具引人瞩目的弩,脚步虚浮地径直朝着花七姑的方向挤去,脸上堆起令人作呕的假笑,酒气随着他开口喷涌而出,“大清早的,也来看这乡下把戏?啧啧,这粗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不如跟本公子回庄上,听听小曲儿,赏赏新到的苏绣?”他那只油腻的手,竟不管不顾地朝着花七姑的胳膊抓去。
花七姑脸色瞬间煞白,如同蒙尘的冷玉,眼中怒火如星火迸溅。她猛地后退一步,动作快得像受惊的小鹿,臂弯的竹篮险险脱手。她厉声斥道:“张衙内!请你自重!放尊重些!”声音清越,却带着山涧寒泉般的冷冽,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自重?哈哈哈!”张衙内抓了个空,又被当众呵斥,脸上那点假笑瞬间挂不住了,浮肿的面皮涨成了猪肝色。他恼羞成怒,猛地转向陈巧儿,将满腹的邪火和被人轻视的怨毒一股脑儿倾泻过来,手指几乎戳到陈巧儿的鼻尖,唾沫星子飞溅:“好你个陈大郎!弄这些个歪门邪道的木头铁片,装神弄鬼!我看你就是存心不良!搞这些劳什子玩意儿想干什么?莫不是想啸聚山林,图谋不轨?啊?!还有你!”他又指向花七姑,眼神阴鸷,“跟这种弄‘妖弩’的下贱猎户眉来眼去,花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我舅舅能看上你,是你家祖坟冒青烟!别给脸不要脸!”
“妖弩?下贱?”陈巧儿胸中那股一直被强行压抑的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被瞬间点燃,轰然喷发!穿越以来积攒的所有憋闷、所有格格不入、所有对这不公世道的愤懑,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一步踏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山岳般的压迫感,瞬间横亘在花七姑与张衙内之间,将七姑完全护在身后。他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张衙内,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清晰地压过场中所有嘈杂:“张衙内,嘴巴放干净点!这弩,一木一筋,皆取自山林,一凿一磨,皆出自我手,只为护家护院,猎取豺狼!何来‘妖’字?倒是你,仗势欺人,光天化日调戏良家,这才是真正有伤风化,丢尽了你舅舅李员外的‘脸面’!”他刻意加重了“李员外”三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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