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炉的火光舔舐着叶辰古铜色的脸颊,将他粗布麻衣上的补丁映照得如同某种古老的图腾。
铁屑与汗水的气味混杂着廉价麦酒的酸气,这是西荒十二镇独有的味道,贫瘠、粗粝,却又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生命力。
他自称“辰”,一个四处流浪的铁匠,只在黄昏时分开炉,叮当的锤声是穷街陋巷里唯一的交响。
他的规矩很怪,不收富人一文钱,却专为那些社会最底层的边缘人免费服务——瘸腿的退伍残兵,失去丈夫的寡妇,甚至是被拳头打掉门牙的乞丐。
他递出的不是农具,也不是炊具,而是一把把粗糙却致命的短刃。
每一柄都经过千锤百炼,重心恰到好处,刃口闪烁着足以切开喉咙的寒光。
他从不传授任何搏杀的技巧,只是在每一次交付时,用沙哑的嗓音重复着同一句话:“防身用的,别问谁该砍。”这句话像一颗火种,落入人们早已干涸的心田。
他们接过短刃,感受着那冰冷的重量,眼神里熄灭已久的光芒,似乎有了一丝重新燃起的迹象。
其中一柄短刃尤为特殊,在它毫不起眼的木柄上,叶辰用细如牛毛的刻针,留下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晓”字暗纹。
这把刀没有被交到任何人手中,而是被他“不慎”遗落在了一个少年常去拾柴的山坳里。
那少年拾到了刀。
当晚,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那声音仿佛来自深渊,又好似源于他自己的内心:“你想替天行道?那你得先知道自己为何挥刀。”少年惊醒,冷汗湿透了背脊,他握着那柄刀,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暗纹触感,彻夜未眠。
天亮时,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没有用这把刀去砍欺压他家的恶霸,也没有去威胁克扣工钱的管事,而是将刀身深深插入村口那块迎客的老石头的裂缝中,又用石子在旁边划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下一个拿它的人,要说清杀谁。”
一块顽石,一柄利刃,一句诘问。
这幅画面像一则最辛辣的寓言,迅速传遍了北方诸地。
月咏的情报网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股舆论的异动。
原本在各方势力暗中推动下,民间关于“救世主”的讨论已渐渐趋于某种可控的、偶像化的平静,但那柄插在石头里的刀,像一根搅动池水的棍子,瞬间让话题变得尖锐而危险——人们不再问救世主何时降临,而是开始激烈地争辩:“谁配持有这把刀?”以及更致命的,“这把刀,究竟应该指向谁?”
月咏坐在窗边,指尖轻轻拂过一份份紧急情报,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她非但没有压制这股暗流,反而做了一个火上浇油的决定。
她下令,将组织内部用于收集民意的“凡声录”彻底开放,设立匿名投稿通道,向天下人征集一个答案:“你,最想斩之人是谁?”
这无异于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短短三日之内,雪片般的信件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数万言的文字里,充满了最原始、最赤裸的恨意。
有农民控诉贪官污吏,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有女子血泪哭诉被家族出卖,怨恨自己的父母如仇寇;更有无数被命运压得喘不过气的底层人,他们没有具体的仇人,只是在信纸的末尾写下同一句话:“我只想一刀,劈开这该死的天,这该死的命!”
月咏将这些饱含血泪的文字原封不动地印刷成一张张粗糙的传单,没有署名,没有引导,只是让它们随着商队,随着风,飘进那些高高在上的庙堂,也落入那些自诩为帝国基石的军营。
骚动很快就具体化了。
一名同样拾得“辰铁匠”短刃的少年,在三座城池间掀起了血雨腥风。
他不再提问,而是直接行动,宣称自己“奉无名者之命,清算世间罪人”,接连刺杀了两名在地方上声名狼藉的豪强。
一时间,恐慌与狂热交织,有人视他为英雄,有人骂他为恶魔。
负责区域秩序的小南接到了密报,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立刻出动缉拿这名少年。
然而,她却脱下了劲装,换上一身朴素的衣袍,摇身一变成了一位走街串巷的说书人。
她在最热闹的市集中央,当着所有人的面,讲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虚构故事:“上古时,有一位勇士立志屠神,他走遍人间,收集众生的苦痛与期盼,铸成一柄绝世之刃。他成功了,神只在他面前陨落。但故事的最后,当万民欢呼,将他奉为新神时,他却挥动了最后一刀,砍向了当初将这柄‘众生之刃’递到他手中的那双手。”
故事讲完,人群陷入死寂。
当晚,那名持刀少年没有再出现。
有人看见他独自蹲在冰冷的桥洞下,借着微弱的月光,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刀柄,像是在抚摸一件滚烫的烙铁。
天亮前,他走到河边,将那柄让他名声大噪的短刃,沉入了漆黑的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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