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律法之公平,泽被苍生,无人可夺!”谢远舟与赵文启低声应和,声音交织在一起,在这静谧的河湾回荡,仿佛要融入那沉浑的晚钟,上达天听。
誓言已立,三颗年轻的心前所未有地贴近。然而,热血之后,便是冰冷的现实。赵文启最先冷静下来,眉头微蹙:“志虽立,路却难行。如今科场文章,多重辞藻骈俪,揣摩上意,于实务刑名、经济民生,反而视若末流。我们若不愿同流,只怕连踏入那道门槛都难。”
谢远舟点头:“且不说科举,纵是侥幸得中,初入仕途,不过微末小吏。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地方豪强横行,一纸空文,如何能与那等根深蒂固的势力抗衡?只怕尚未有所作为,便已折戟沉沙。”
这忧虑,沉重而真切。林念桑沉默片刻,眼底却未见颓唐,反而燃起一丝更为坚定的光芒。“路自然难行。然则,难行便不行么?”他顿了顿,似在整理思绪,“科举是入门之阶,文章是当下之器。我们不能改变考什么,却可以决定自己学什么,想什么。至于日后…力量微薄时,便守好眼前一方公正;若得机遇,再图更大作为。重要的是,我们须得让更多人知道,仕途之上,并非只有钻营一条路可走,还有我辈所持的‘清流’之志。”
“清流…”谢远舟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渐亮,“不错。纵然势孤,也要发出声音。或许最初应者寥寥,但声音在,便是一种力量。可先从书院做起,聚合同道,研讨经世致用之学,而非空谈心性。”
“正是!”赵文启兴奋起来,“我们何不成立一个…一个‘清流社’?不以辞藻媚俗,只论民生疾苦,刑名法度,朝政得失!”
林念桑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今日第一个舒展的笑容:“文启此议甚好。不过,‘社’之名目,过于招摇,易惹是非。不若先从文章入手。我听闻,书院学子私下传阅一些手抄文集,我们何不也办一份?不署名,不标榜,只将我们的见解,对时弊的针砭,融于诗文、策论之中,悄然流传。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无名之文,有识者自知。”谢远舟颔首,“此举稳妥。”
“那这文集,便叫《萍末》如何?”林念桑望向河面,微风拂过,吹皱春水,萍叶随波轻旋,“风起于青萍之末。愿我辈之心志,亦能如这萍末之风,初时微不可察,终有一日,或可席卷天下。”
“《萍末》…好名字!”赵文启抚掌。
计议已定,三人顿觉心胸开阔,方才的沉重仿佛被这河畔的风吹散了不少。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几乎就在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师,一场与他们隐隐相关的风波,正悄然酝酿。
京城,户部侍郎陈望府的精致书房内。
烛火通明,映照着四壁书架上的典籍古玩,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檀香。陈望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眼神却透着经年宦海沉淀下的精明与谨慎。他屏退了左右,只与心腹幕僚对坐。
幕僚压低了声音:“东翁,宫里递出的消息,陛下近来似对十数年前的几桩旧案…颇有留意。尤其是,与当年林家牵扯颇深的…那桩‘丹书铁券’疑案。”
陈望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杯中碧螺春的茶汤晃了晃。他缓缓将茶杯放下,面上不动声色:“林家…林清轩?他不是早已致仕归乡,沉寂多年了么?”
“是沉寂了。但正因其沉寂,如今若被重新提起,反而显得可疑。”幕僚声音更低,“据闻,是宫中有人在陛下跟前,似是无意间提及,当年林大人去职,内情恐非表面那般简单,或与某些…本应传承的恩赏之物有关。陛下未置可否,但既起了疑,难保不会深究。”
陈望的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他沉吟良久,才缓缓道:“林清轩此人,性子刚直,当年之事,他应是心灰意冷,方才退隐。如今其子…似乎就在云山书院读书?”
“不错,名曰林念桑,颇有才名。”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陈望轻叹一声,那叹息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深深的算计,“告诉我们在都察院的人,不必主动提及林家,但若有人论及旧事,尤其是涉及‘丹书铁券’这类先朝恩赏的规矩传承,不妨…顺势添一把柴,将水搅得再浑些。新贵们急着站稳脚跟,抓别人的把柄,我们正好…借一借这股风。”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冷光:“留意一下那个林念桑。少年人,若太过锋芒毕露,未必是福。”
幕僚心领神会,躬身道:“明白。小人会安排下去,让人留意云山书院那边的动静。”
陈望挥了挥手,幕僚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噼啪。陈望独自坐在阴影里,望着跳动的火焰,面容模糊不清。一场针对新贵的攻讦,已悄然将引线,埋向了已沉寂多年的林家,而那丝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风波,正跨越山河,无声无息地吹向云山书院,吹向尚沉浸在立誓壮志豪情中的林念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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