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平原的秋风,吹散了最后一丝硝烟,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混合着胜利与血腥的复杂气息。杨家洼的临时俘虏收容所扩大了数倍,田野间、道路旁,蹲着、坐着、躺着数以万计垂头丧气的国民党军官兵,他们灰色的军装(或破烂的便衣)与我军战士警惕而忙碌的灰色身影,构成了一幅战争收尾的奇异图景。缴获的武器、车辆堆积如山,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
李云龙纵队指挥部已从战场前沿移驻到相对完整、位置居中的胡家窝棚。村庄里鸡犬之声不闻,原有的百姓大多在战前疏散,此刻住满了部队机关和伤员。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挂着一面弹痕累累但依旧鲜艳的红旗,旗下,几名文工团的女战士正在教一群刚刚补充进来的“解放战士”(经过初步教育的俘虏兵)学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声稚嫩却认真。
李云龙站在指挥部院子门口,背着手,望着这幅景象,脸上没有多少胜利者的喜色,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凝重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他军装上的尘土血迹已简单清理过,但磨损的袖口和眼窝下深深的阴影,记录着连日血战的艰辛。参谋长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从身后走来。
“司令员,初步统计出来了。”参谋长声音不高,将文件递上,“辽西战役(特指绕阳河阻击至追歼阶段),我纵队共计毙伤敌约五千余人,俘敌约一万一千余人,其中包括中将一名(潘裕昆)、少将三名,校尉军官数百。缴获各种火炮一百余门,轻重机枪四百余挺,步枪、冲锋枪上万支,坦克、装甲车十一辆(部分损坏),汽车两百余辆,其他弹药、物资无算。”
他顿了顿,翻到下一页,语气低沉了些:“我军……伤亡总数,约六千五百人。其中阵亡及重伤不治约两千八百人,余为轻重伤。‘旋风’特种营……营长段鹏以下,原有编制一百二十人,阵亡九十一人,重伤失去战斗力二十三人,仅六人轻伤尚可行动,基本……打光了。一师伤亡最大,接近三千;二师、三师次之。技术装备损失,火炮损毁十一门,重机枪损失……”
李云龙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指节微微发白。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个个熟悉或刚刚熟悉起来的面孔,是亮马山、绕阳河、杨家洼前仆后继的身影,是段鹏最后倚树而立的姿态。胜利的代价,沉重如斯。
“知道了。”他声音沙哑,“阵亡将士名单和事迹,政治部要尽快详细整理,不能漏掉一个。重伤员,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抚恤工作,要跟上。”
“是。另外,东总补充的兵员和部分弹药已经启运,预计明日可到。关于部队整编和装备调整的初步方案,各师也报上来了。”参谋长继续汇报。
李云龙正要说话,村外土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汽车引擎声。他抬头望去,只见一辆吉普车和几匹快马卷着尘土疾驰而来,在村口停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吉普车上跳下,虽然也是满面风尘,军装皱褶,但身姿挺拔,眼镜片后的目光依旧沉稳锐利。
正是赵刚。
李云龙眼睛一亮,多日来心头的某块空缺仿佛瞬间被填上。他大步迎了上去。
赵刚也看到了他,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加快脚步。两人在村中土路中央相遇,没有过多言语,只是用力地、紧紧地握了握手,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手掌的粗糙和力量,也能看到对方眼中深藏的疲惫与如释重负。
“老赵!”
“老李!”
两只手握着,摇了摇,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千言万语,似乎都在这简单的动作和称呼里。
“路上还顺利?”李云龙问。
“顺利。塔山那边基本稳定了,侯镜如缩回去了。”赵刚点头,目光扫过李云龙和他身后略显凌乱但井然有序的村庄,“你们这边……打得很苦。”他看到了李云龙眼中的血丝和指挥部进出人员凝重的神色,也听到了不远处临时医院里传来的压抑呻吟。
“苦是苦了点,但赢了。”李云龙咧了咧嘴,算是笑了,“走,进去说。正好,把战役总结一起开了。”
指挥部里,简单的木板桌上铺开了地图,摆上了热水和搪瓷缸子。李云龙、赵刚、参谋长、各师师长政委、以及纵队主要部门负责人围坐一起。气氛严肃,但透着一种历经生死考验后的坚实默契。
李云龙先让参谋长通报了纵队的战果和伤亡。听到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尤其是“旋风”营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赵刚的眉头紧紧锁起,他看向李云龙,看到了对方眼中深藏的痛楚。
“同志们,”李云龙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辽西这一仗,咱们纵队,顶住了廖耀湘最猛烈的冲击,钉死了他逃往营口的路,最后还掏了他的心窝子,抓了潘裕昆,配合兄弟部队全歼了十万敌军。这个功劳,是全体指战员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我代表纵队党委,向大家,向所有牺牲和负伤的同志,致敬!”他站起身,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所有人肃然起立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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