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城市早已沉寂,只有远处高架桥上偶尔掠过的车灯,在苏夜的窗帘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痕。她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将一小片桌面照得暖黄,周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她没有在写代码,也没有在处理白天积压的设计稿。她的指尖,正轻轻拂过一本摊开的、纸质粗糙泛黄的旧笔记本。
笔记本的扉页,用蓝黑墨水写着几个娟秀却略显稚嫩的字:《捕梦集》。下面是更小的日期:1998.夏。
这是她母亲少女时代的日记。母亲于半年前因病离世,在整理遗物时,苏夜在衣柜最深处的旧皮箱里发现了它。起初,她只是怀着一种怀念和好奇的心情翻阅,想从中窥见母亲年轻时的模样。然而,她很快发现,这本日记并非寻常的记录。
里面的文字,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一首首简短、跳跃、充满奇异意象的散文诗,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对梦境的忠实记录。
“九月三日。梦见自己是一尾鱼,在由月光织成的河流里逆流而上,河底铺满了会发光的沉默单词。”
“十月十一日。梦见一座图书馆,书架是螺旋上升的彩虹,书籍的封面是不同天气的天空。我抽出一本,打开,里面飞出许多银色的飞蛾,它们拼凑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十一月末。重复的梦。一只巨大的、用藤蔓和星尘编织的网,在深蓝色的背景里缓缓收拢,网中央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心跳声很响。每次想靠近,就醒了。”
字里行间,充满了潜意识流动的瑰丽与神秘。母亲从未向她提起过自己有记录梦境的习惯,更从未展现过如此蓬勃的想象力。在苏夜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务实、温和,甚至有些寡言,是一位优秀的会计师,与这些光怪陆离的梦境相去甚远。
苏夜是一名用户体验设计师,工作是将抽象的需求转化为清晰、符合逻辑的界面和流程。她的世界由数据、线框图和用户行为模式构成,严谨而有序。母亲的这些梦呓般的记录,对她而言,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维度,美丽,却遥远得有些不真实。
起初,她只是隔三差五地读上一两段,像品味一首晦涩的现代诗。直到某天,她加班到深夜,疲惫不堪地睡去,却做了一个极其生动的梦。梦里,她在无尽的原野上奔跑,追逐着一只翅膀上镶嵌着齿轮的蝴蝶,天空是倒悬的海洋。
醒来后,梦的细节清晰得令她诧异。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母亲的《捕梦集》。在靠后的某一页,她看到了这样一段记录:
“三月某夜。梦见在荒原追一只机械蝴蝶,翅膀转动时,时间会变慢。天空是海,有鱼群游过云朵。感觉很自由,又有点悲伤。”
苏夜的心跳漏了一拍。细节虽不完全相同,但那核心的意象——机械蝴蝶、倒悬的天空、自由与悲伤的交织——惊人地相似!这难道是巧合?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她。她开始更系统地阅读这本日记,不再是随意浏览,而是试图去理解母亲梦境背后的逻辑(如果存在的话),甚至开始记录自己的梦,进行比对。
她发现,母女二人的梦境,在某些主题和情感基调和意象上,存在着微妙的、超越时空的呼应。母亲梦见“月光河流”,她可能会梦见“霓虹灯下的雨巷”,都关乎流动与光影;母亲梦见“彩虹图书馆”,她可能会梦见“数据洪流中的信息岛”,都关乎知识与秩序。并非复制,更像是同一主题在不同时代、不同个体心灵中的变奏。
更让她困惑的是,日记的最后一页,写于母亲大学毕业前夕,是一段极其潦草、仿佛被某种情绪冲击而写下的文字:
“最后一个梦了。网收紧了。光在里面。我看到了……可是,代价是什么呢?也许,该醒了。捕梦者,终将被梦捕获?”
之后,便是大片空白。母亲似乎从此停止了记录。而现实中的母亲,也确实从那个充满幻想的文科生,转向了严谨的会计专业,踏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捕梦者,终将被梦捕获?”这句话像一句谶语,在苏夜心中盘旋。母亲是主动放弃了“捕梦”,还是被什么“代价”所阻?那个“看到了”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这些梦,仅仅是无意识的产物,还是隐藏着更深层的信息,甚至……是某种未被言说的传承?
苏夜的生活悄然发生了变化。她依然做着设计师的工作,但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仿佛被那本日记撬开了一道缝隙。她开始更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留意那些稍纵即逝的灵感碎片和梦境边缘的意象。她甚至尝试将一些梦中获得的、非逻辑的视觉感受,融入到一些非商业性的艺术设计练习中,产生了一种意想不到的、打破常规的生动效果。
她不再仅仅将《捕梦集》视为一本怀旧的诗集,而是开始把它当作一把钥匙,一把试图理解母亲另一面、甚至理解自身潜意识的钥匙。她尝试用分析用户需求的方法,去分析母亲梦中的符号;用构建信息架构的思路,去梳理那些破碎意象之间的潜在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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