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像打翻的颜料桶,泼洒在雨后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将整条街染成一片流动的、不真实的色彩海洋。震耳欲聋的低音炮从沿街的酒吧和俱乐部里冲出来,撞击着胸腔,与引擎的轰鸣、滑板的轮子摩擦声、人群的喧哗搅拌在一起,形成一种高浓度的、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声浪。空气里混杂着廉价香水、酒精、烟草和街头小吃摊飘来的、带着焦香的热油味。
林晚靠在一条偏僻小巷口冰冷的砖墙上,微微喘着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几缕染成蓝紫色的发丝黏在颊边。她刚结束一场即兴的街舞 battle,对手是个穿着宽大卫衣、帽子压得很低的小子,动作又快又狠,她赢得不算轻松。周围零星还有几个没散去的围观者,吹着口哨,用手机记录着刚才的片段。这种被注视、被评判的感觉,像电流一样穿过她的身体,带来疲惫,也带来一种近乎瘾症的快感。
这里是“暗流街”,城市地下文化的心脏地带,也是林晚的“战场”。白天,她是美术学院里那个安静、甚至有些孤僻的大三学生,泡在画室里与颜料和画布打交道。但一到夜晚,尤其是周末,她就会换上宽松的运动服,踩着磨损严重的板鞋,融入这条街的脉搏,成为“晚风”——一个在街舞圈子里小有名气的舞者。
对她而言,舞蹈不是表演,不是艺术,甚至不是爱好,而是一种生存本能,一种对抗虚无的方式。当音乐响起,身体随着节奏律动,做出那些匪夷所思的旋转、跳跃和定格时,大脑会进入一种空白状态,所有的焦虑、迷茫、对未来的不确定感,都会被瞬间甩出体外。那一刻,她不再是被学业、人际关系和生存压力包裹的“林晚”,而是纯粹的能量、速度与控制的化身。街舞的对抗性,那种在众目睽睽下用身体语言进行对话、甚至“厮杀”的感觉,更能让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每一个完美的动作,都是一次对平庸生活的短暂胜利。
人群渐渐散去,街角的喧嚣似乎也转移到了别处。林晚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胀的脚踝,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对面街角的一幕吸引了过去。
那里相对安静,只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苍白的光线透出来。光线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工装连体裤、头发花白杂乱的老男人,正旁若无人地……跳舞。
不是街舞,也不是任何她熟悉的舞种。他的动作缓慢、怪异,甚至有些笨拙,像是某种自创的、极其古老的仪式舞蹈。他时而张开双臂,像在拥抱虚空;时而单脚独立,身体摇晃,仿佛随时会摔倒;时而又快速原地旋转,扬起地上细小的灰尘。他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浸在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他的舞姿毫无美感可言,与周围时尚、潮流的街舞氛围格格不入,甚至显得有些……可笑。
几个穿着嘻哈风格服装的年轻人路过,对着他指指点点,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声。老人浑然不觉,或者根本不在意。
若是平时,林晚大概也会觉得这是个行为古怪的流浪汉,看一眼就会走开。但今晚,也许是刚结束 battle 的亢奋还未完全消退,感官异常敏锐,她竟然停下脚步,隔着街道,静静地看了起来。
她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污垢的手,在空中划出无意义的轨迹;看着他那双穿着破旧胶鞋的脚,在水泥地上拖沓、旋转;看着他佝偻的背脊,在旋转时显露出一种惊人的、与年龄不符的韧性。
渐渐地,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动作,在她眼中开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节奏感。那不是音乐的节奏,而是……呼吸的节奏?或者,是某种更深层的、属于生命本身的律动?他张开双臂时,不像拥抱,更像是在抵抗无形的重压;他摇晃时,不像要摔倒,更像是在与大地进行某种角力;他旋转时,带起的不是风,而是一股沉郁的、仿佛从岁月深处卷起的尘埃。
这舞蹈里,没有炫技,没有取悦,甚至没有表达。只有一种原始的、近乎本能的……挣扎与释放。像一棵在岩缝中扭曲生长的老树,姿态丑陋,却充满了求生的力量。
林晚的心,被某种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所痴迷的街舞,追求的是极致的控制、精准的爆发、炫目的视觉效果,是为了在瞬间征服观众,证明自己。而眼前这个老人的舞蹈,恰恰相反,它失控、笨拙、毫无目的,却仿佛在演绎着生命本身最粗糙、也最本质的状态——在与重力、时间、孤独的对抗中,寻找一种动态的平衡。
这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舞蹈中那些被刻意隐藏的东西——那份急于证明的焦虑,那份用技巧掩盖的不安,那份对“被看见”的渴望。
就在这时,老人做了一个让她屏住呼吸的动作。他猛地向后仰倒,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全靠腰腹的力量维持着那个危险的倾斜角度,双手伸向天空,五指张开,像要抓住什么。这个动作持续了足足十几秒,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仿佛在与一股巨大的力量抗衡。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将身体拉回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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