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碎裂的轰鸣被一道青铜铃声碾成齑粉,那声音不似金属震颤,倒像婴儿喉管被掐住时挤出的第一声呜咽。陈清雪只觉耳膜一烫,眼前骤然失焦,仿佛有人将她的瞳孔倒插进一口深井。她怀里的刘淑雅身体一沉,半石化的左腿在光柱消散的瞬间崩出细密裂纹,像冬日湖面初裂的冰。
下坠。
没有风,没有重力,只有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缠上他们的脚踝、手腕、颈项,缓缓拖入一片灰白交缠的虚境。冉光荣在半空中翻转,左手三枚通宝已贴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没去扶任何人,而是猛地将哭丧棒横贯胸前,棒首通宝与耳后疤痕几乎相触,一道血线顺着颈侧滑落,在虚空中划出微不可察的符形。
“别睁眼。”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地底渗出,“这是陵寝的‘识茧’,看什么,就会变成什么。”
话音未落,陈清雪眼角一跳。她本不该看见——可就在闭目前那一瞬,她分明瞥见自己抱着的刘淑雅,皮肤裂开处渗出的不是血,而是一缕缕缠绕着五色土的雾气,正缓缓凝成一张婴儿的脸。
脚底终于触到实地,却不是冰,也不是石。那是一种温润的触感,像踩在千年古木的年轮上,又像踏在某种巨大生物的皮膜。四周灰雾渐散,露出一座倒悬的宫殿:梁柱从地底刺向天穹,琉璃瓦片如倒挂的鱼鳞,檐角悬着十二口青铜铃,其中一口正微微震颤,舌骨上那截婴儿指骨还沾着未干的血。
正中地面,浮着一道掌纹。
五指分明,纹路粗粝,掌心一道横纹断裂处,嵌着一枚褪色的警徽——与黎波常年佩戴的那一枚,分毫不差。
冉光荣缓缓蹲下,没碰掌纹,而是将耳后渗出的血滴在哭丧棒尖。血珠落地,竟如活物般蠕动,顺着掌纹边缘游走一圈,最终在断裂纹处凝成一点朱砂。他左手三枚通宝依次轻敲棒身,每敲一下,掌纹便亮一分,直到整道烙印泛起幽蓝微光,像被重新点燃的命灯。
“黎波的魂,早被置换进阵眼了。”他低声,“不是他死了,是他的‘名’从二十年前就没了。活着的,是这陵寝借他皮囊养的‘替’。”
陈清雪想开口,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她抬手摸眼,指尖触到温热的液体——不是血,是泪。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流泪的。更不知道,那滴泪滑过脸颊时,竟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极淡的符痕,与她警服内衬的太极刺绣隐隐呼应。
刘淑雅突然动了。
她右手指尖在地面轻轻一划,石化皮肤剥落如鳞,露出底下青白交杂的肌理。她没站起,而是用指尖蘸了心口渗出的黑血,在掌纹断裂处画了个逆旋的涡。
“疼吗?”她忽然问。
没人回答。
她却笑了,酒窝裂开,血顺着嘴角流下:“我懂了。它们不是被炼成阵灵,是被‘种’进去的。像蛊,像胎,像……母亲肚子里的孽缘。”
话音落,掌纹骤然炽亮。
灰雾翻涌,宫殿虚影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莽荒山林。毒瘴如绿纱垂落,草木皆泛紫光。远处一座石鼎半埋土中,鼎身刻满草药图谱,根茎脉络竟与人体经络重合。鼎口插着一株通体赤红的草,叶片如婴儿手掌,正微微开合。
“神农尝百草……”陈清雪喃喃。
可下一瞬,幻境扭曲。
她看见六岁的自己蹲在海河边,妹妹的小手从水中伸出,指尖缠着水草,像一串碧绿的佛珠。她想拉,可脚下泥土突然松软,整个人向后仰去。那不是记忆——是重演。
冉光荣的视野则被火焰填满。灰布长衫的母亲站在火场中央,怀里抱着一本烧焦的《奇门遁甲》,嘴唇开合,无声说着什么。他想冲过去,可双腿像被钉住。他知道那不是真身,是执念的投影,可耳后疤痕还是开始渗血,一滴一滴,落在幻境的焦土上,竟长出三株花生苗。
刘淑雅却闭上了眼。
她没看停尸房,没看七具诈尸。她只听见哭声——百婴齐哭,声波如针,刺入她心口彭涵汐留下的河图真灵。她忽然张开嘴,咬破舌尖,将一口混着尸毒的血喷向空中。
血雾散开,幻境猛地一颤。
毒瘴退散,神农鼎轰然升起,鼎身裂开一道缝隙,从中浮出一片残甲。甲上刻着《推背图》第三十九象,字迹却非唐风,而是民国馆阁体:
雷火焚城日,逆算补天时。
父执司南手,子承锁阳蛊。
字迹随呼吸明灭,每闪一次,彭涵汐的太阳穴就抽搐一下。她没戴眼镜,可眼前却浮现出父亲书房的景象:老式铜台灯下,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正将一枚司南嵌入青铜罗盘,罗盘底座刻着“津浦线1937”——正是他们在圣湖发现的那枚铜钱上的铭文。
“不是爆炸……”她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是‘逆推’。他们用建文帝的司南,把元末龙脉崩断的那一刻,像录像倒带一样,投射到2023年的南京。那些死的人……是被六百年前的‘气运塌方’砸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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