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电子休克”。
大楼外立面的巨幅LED屏被强制切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商场的广播系统被物理拔线,滋滋的电流声代替了往日的流行歌;就连公园大爷手里那把破旧的二胡,都被巡查队以“传播未经审核频段”为由没收了。
守默会的“静默令”执行得彻彻底底,裴烬更是亲自带队,像个不知疲倦的幽灵,把每一个可能成为“信息节点”的地方都扫荡了一遍。
沈夜趴在天台栏杆上,低头看着楼下几辆呼啸而过的黑色巡逻车——轮胎碾过积水路面时溅起扇形水花,湿冷的风裹着铁锈与未散尽的消毒水味扑上他裸露的脖颈;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烟草干涩微苦的气息在唇齿间弥漫,喉结随一声嗤笑轻轻滚动。
这也是守默会那群老古董最大的软肋——他们以为只要拔了网线、砸了喇叭,就能把人的脑子格式化。
他们不知道,人类这种生物,越是不让记的东西,记得越牢。
他掏出手机,屏幕光映亮了他半张戏谑的脸,也映出天边云层深处透出的一线青灰——那是黎明将至却尚未破晓的窒息蓝。指尖冰凉,指腹划过玻璃屏时带起细微静电,噼啪一声轻响,像一粒火星坠入枯草。
信号被屏蔽了七成,但只要还在物理层面存在,就没有他钻不过去的空子。
手指轻点,一段只有十五秒的短视频上传成功。
标题只有四个字:《你会忘吗?》
画面粗糙且抖动,背景是一段咿咿呀呀、不成调的评弹小曲——三弦拨错了一个音,琵琶轮指略显滞涩,混着巷口阿婆摇蒲扇的窸窣声、远处电瓶车驶过减速带的“哐当”闷响;镜头聚焦在两只手上——一只属于沈夜,指节分明、虎口覆着薄茧,另一只纤细苍白,属于昏迷中的苏清影,手背浮着淡青血管,皮肤凉得像初春井水。
他握着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存、续。
没有煽情的旁白,没有激昂的配乐,只有指腹摩擦皮肤的沙沙声——像砂纸轻磨宣纸,又似蚕食桑叶;还有那两个字落下时,那只苍白手掌极其细微的一次颤动,仿佛沉睡的蝶翼在气流中第一次翕张。
发送。
沈夜收起手机,重新看向这座死一般寂静的城市。
一分钟。两分钟。
原本漆黑一片的居民楼里,忽然亮起了一盏灯——暖黄光晕在玻璃窗后晕开,像一颗被擦亮的星子;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光斑次第亮起,边缘微微晃动,仿佛被晚风托着浮升。
像是一片干枯的草原上,落下了无数点星火。
楼下的街道上,一对躲在便利店门口的情侣忽然停下了争吵——女孩正把冰可乐罐贴在发烫的脸颊上,铝壳沁出细密水珠,男孩却突然抓起她沾着水汽的手,在她掌心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女孩愣了一下,眼圈红了,喉头滚动,没说话,只是把可乐罐攥得更紧,金属发出轻微的凹陷声。
公园长椅上,那个没了二胡的大爷,拉过旁边正在玩手机的孙子,用手指蘸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下一行根本不通顺的“古诗”——水痕蜿蜒,蒸腾得极慢,散发出微涩的陈年普洱气息。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有人惊讶地发现,视频里那个“存续”的手势,竟然跟脚下排水沟盖板上的镂空花纹一模一样——指尖拂过金属边缘,粗粝冰凉;有人盯着老旧小区墙皮脱落后露出的红砖纹路,脑子里莫名其妙蹦出了视频里的评弹调子,连同砖缝里钻出的几茎狗尾草在风里晃动的节奏,都严丝合缝。
这不是巧合。
这是沈夜这五年来,打着“剧本杀实景布置”的幌子,在城市各个角落埋下的“记忆信标”。
它们曾是毫无意义的涂鸦、因为施工失误留下的错位地砖、甚至是用烟头在墙上烫出的黑疤——如今,那些焦痕泛着哑光,地砖接缝渗出潮气,涂鸦颜料在月光下泛出幽微荧光。
直到这一刻,那个视频就像是一把通用的解码密钥,瞬间激活了这些沉默的死物。
整个城市,变成了一本巨大的、正在被所有人同步阅读的书——翻页声是窗扇被风吹开的“咔哒”,墨香是雨前泥土蒸腾的腥气,装帧线是路灯电线在风中绷紧的嗡鸣。
沈夜转身下了天台,直奔城西的一家废弃印刷厂。
满是油墨味的车间里,老校书人正跪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镜面蒙尘,却仍映出他佝偻的轮廓与额角滚落的汗珠,汗滴砸在水泥地上,“嘶”地一声蒸成白气;他手里捏着一块漆黑如墨的玉石碎片——那是沈夜这几次轮回拼死带回来的“墨心玉”,触手温润,却隐隐搏动,像一颗被摘下仍在跳动的心脏。
老头脸上全是冷汗,手指哆嗦得厉害,却还是坚定地把那块碎片硬生生按进了铜镜背面的凹槽里。
“当年你娘把我从火堆里拖出来时,就说了一句话:‘书可以烧,人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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