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向阳小院彻底沉入寂静，只剩下角落里几盏昏黄的驱蚊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拉出几道孤独的光晕。主屋的灯火早已熄灭，犬舍里也安静下来，只有偶尔几声压抑的梦呓，和铁链与地面无意识的轻微摩擦声。

林凡趴在冰冷的铁笼底板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尊被遗弃的雕塑。

苏晓晓送来的那盆鸡肉带来的暖意，已经从胃里扩散到了四肢百骸。这股能量像一条温顺的溪流，滋润着他干涸破败的身体，修复着那些撕裂的肌肉和受损的经络。疼痛依然存在，但已经从之前那种尖锐的、无法忍受的酷刑，变成了一种可以与之共存的、沉闷的酸胀。

他将头枕在前爪上，双眼微阖，呼吸放得极其平缓悠长，仿佛已经陷入了沉睡。

但他没有。

他的灵敏的耳朵捕捉着院子里的声响。他能听到百米外，灭霸在巡视完领地后，回到犬舍最中央、最舒适的那个铺着干草的窝里，发出的满足而粗重的呼吸声。他能听到阿黑在角落里，因为愤怒而无法安睡，烦躁地变换着睡姿时，爪子刮擦水泥地的轻响。他甚至能听到，在更远处的黑暗中，一只夜巡的猫头鹰掠过屋顶时，翅膀划破空气的微弱风声。

灭霸，勇则勇矣，却是一头只会暴力的莽夫。它的统治建立在纯粹的暴力和恐惧之上，简单、直接，但也脆弱。一旦它的武力受到挑战，或者出现一个能与它抗衡的存在，这种脆弱的统治就会瞬间崩塌。它的弱点，和它的优点一样明显——除了蛮力，一无所有。

阿黑和黄影，忠诚还在，但锐气已被打散。他们需要一个契机，一根能重新点燃他们怒火的火柴。

黑枭，则是一头真正的枭。它在评估，在等待，它比谁都冷静，也比谁都危险。在局势明朗之前，它绝不会轻易站队。

而那个叫赵向伟的人类，才是这盘棋局里，最需要警惕的执棋者。他看似温和，实则冷酷无情。狗，在他眼里不是伙伴，只是工具，或者说，是会走路的肉。他认可灭霸，只是因为灭霸展现了更强的“利用价值”。一旦灭霸失去了价值，他会毫不犹豫地像丢弃垃圾一样，丢弃它。

这是一个死局。

以他现在这副破败的身体，别说挑战灭霸，恐怕连一只普通的土狗都打不过。他就像一头被拔了牙、敲断了爪子的老虎，被关在笼子里，空有屠龙之术，却无缚鸡之力。

时间，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他必须忍耐，必须蛰伏，像一条最卑微的流浪狗一样，收起所有的锋芒和尊严，默默地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等待那个能让他走出这个笼子，能让他重新站在所有狗面前的机会。

就在林凡沉浸在这种冰冷的、绝对理智的谋划中时，一个低沉而浑厚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旁边的黑暗中响起，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死寂的池塘。

“那头红鼻子的比特，有点太嚣张了。”

声音不大却粗犷，带着一种奇特的共振，仿佛是从一个巨大的音箱里发出来的，震得空气都嗡嗡作响。

林凡的眼皮猛地一跳，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是耳朵微微转动了一下，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是他的邻居。

在他隔壁，还有一个更大、更坚固的铁笼。那个笼子，几乎占据了整个角落，用的不是普通的铁丝，而是拇指粗的钢筋焊成的。与其说是狗笼，不如说是一个用来关押猛兽的囚牢。

而此刻，那个囚牢里，一头如同小牛犊般的巨兽，正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它的身体太过庞大，以至于在狭小的笼子里，连翻个身都显得困难。它通体白带灰，毛发又长又厚，即使因为疏于打理而有些杂乱，也掩盖不住那身如雄狮般的威武骨架。

高加索牧羊犬。而且是血统极纯，体型极为夸张的“熊版”高加索。

这头巨兽似乎察觉到了林凡的注视，它缓缓地抬起那颗比水桶还大的头颅，一双深褐色的、被长毛半遮半掩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那眼神，没有灭霸的暴戾，也没有黑豹的固执，而是一种饱经世事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随意。

“要不要我帮你出口气？把它那身难看的红毛，都给它捋下来。”高加索又开口了，它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嘴巴张开的角度，大到足够塞进一个成年人的脑袋。

林凡依旧没有出声。

他的人类灵魂让他对任何突如其来的善意，都抱有百分之二百的警惕。尤其是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见林凡不搭理，那头高加索也不以为意。它用后腿挠了挠下巴，巨大的爪子和粗壮的钢筋碰撞，发出一声“当啷”的闷响。

“你别不信，就那小东西，不够我一巴掌拍的。”它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好，下巴搁在前爪上，声音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我只是懒得动。再说了，动了也没用，打赢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关在这破笼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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