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腊月,哈口气都能在空气里冻出白霜。
佟汉林山货栈门楣上糊的窗纸被风吹得窸窣作响,仿佛随时会被撕开。
柜台后挂满簸箕、筛子、粗麻绳,靠墙的笸箩装着松子、榛子、干猴头、老蕨菜,各种干野菜和野果药材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掌柜佟汉林三十七八年纪,方脸膛刻着深痕,被关外的刀子风割得显了老相。
他裹着半旧羊皮坎肩和靛蓝厚棉袄,就着一碟齁咸的腌芥菜丝,呼噜呼噜吃着苞米面窝头,旁边一碗油花翻腾的酸菜炖冻豆腐冒着腾腾热气。
“咣当!”木门被一股蛮力撞开,裹着刺骨雪沫子的身影踉跄着冲进来,反手死死把门顶上。
来人裹着辨不出原色的灰棉袄里,狗皮帽子帽檐压在眼眶上,眉毛和帽耳朵结满冰霜,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
“掌柜的!山货来了!快搭把手,脚指头都冻硬了!口干得紧,给碗热水缓缓命!”他边说边把麻袋“哐啷”掼在地上,激起一片寒气。
佟汉林放下粗瓷大碗,抬眼打量:“成!收!这鬼天气钻山沟子,遭大罪了兄弟!快过来暖暖身子!”
他利落地起身掀开炉边锅盖,更浓的酸香扑鼻而来,“打哪片林子过来的?赶紧喝口驱驱寒!”
来人摘掉狗皮帽子,露出张被风霜啃噬的年轻脸庞,眼冒精光。
他抓起锅边大铁勺舀起滚烫酸菜汤就往嘴里送,烫得龇牙咧嘴,又抓了个窝头狼吞虎咽起来。
“嗬,慢点!饿狠了?江南那边来的?”佟汉林看着他风卷残云的吃相试探着问,眼神扫过他冻裂的手和汗湿的鬓角,“那么老远,就为了送这点东西?够猛折腾的!”
萧锋咽下嘴里的窝头,缓了一口气:“咳,这点野味是顺路捎来的。掌柜的,俺是想问问,你这铺子收去年的陈山货不?家里压了点好东西,年头足,品相好。”
佟汉林走到麻袋边扯开袋子,翻看里面冻硬的野兔山鸡:“大年根底下正是收货的关口。只要货好,皮货山珍道地药,价格好商量。”
“去年开春到落雪攒下的!”萧锋舔了舔干裂嘴角,“刺五加管够,五味子一百多斤颗颗滚圆赤红……还有俺在深坳子挖的老党参、黄芪根子……”
佟汉林捏着山鸡脖子头也不抬:“嗯,好东西。刺五加定魂安神,五味子养心脉,党参黄芪更是补气的灵根……”
萧锋突然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佟汉林耳根,锐利目光逼视着他:“那……‘川地龙’,掌柜的要不要?”
佟汉林捏着山鸡的手指瞬间僵住。他慢慢直起身,背对着炉火,脸沉在暗影里看不清神色。
踱回柜台后,他抓起一把晾干的红宝石般五味子慢条斯理地捻着:“‘川地龙’?这东西稀罕啊。你那……是个什么品相的?”
“俏皮果川地龙!”萧锋斩钉截铁,五个字砸在地板上。
“掌柜的该懂!货真价实的‘俏皮果’!听老辈人讲,这‘俏皮果’配上山西上党老参,能熬拔毒固本的大药!是咱家祖辈传下来的救命方子!”
铺子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卷冰碴刮门板的声音和炉火的噼啪声。
佟汉林捻五味子的动作几乎停滞,深红果实在他指尖不安滚动。
他缓缓抬眼,“你这‘俏皮果’川地龙,生在哪个山头哪道水?东大砬子子……西坡?”
“不是!是东大砬子南坡!那面石棱子缝里长的!”萧锋平静地回答,心却跳得发狂。
“哗啦——!”五味子从佟汉林颤抖的指间滑落,红珠子在地面跳跃。“我的大侄儿啊——!”一声压抑到极点,带着悲怆与狂喜的嘶吼骤然迸发!
柜台后的身影如猎豹般蹿出,双臂铁箍般将萧锋勒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他双脚离地!
滚烫热泪从佟汉林眼窝奔涌而出,烫在萧锋冻僵的脖颈上。“我就知道!从你摘帽抬眼的瞬间……这脑门子!这眼神……像极了你爹!”
他疯狂拍打萧锋脊背,声音哽咽破碎,“是叔啊!你三叔佟汉林!苦了你了孩子!让你一个人遭这种大罪……”
“三……三叔?!”萧锋从窒息拥抱中挣脱,双手死死抓住佟汉林胳膊,脸上交织着震惊、狂喜和更深的痛楚。
“真的是你?!可二叔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漏过?就只说到了地方自然明白!”
“傻小子!”佟汉林用大手胡乱抹脸,用力得像要搓掉一层皮,“这是铁规!是保命符!不告诉你是为了守着你,护着你啊!”
他猛地吸溜鼻子,眼底悲恸瞬间被警惕取代,“别扯这些了!快说!家里出啥塌天大事了?你一进门,叔这眼皮子就跳得慌!”
“三叔!线里出了毒蛇!关德海!那个闷葫芦关德海叛了!喂了日本人了!”萧锋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恐惧,几个字耗尽全身力气。
佟汉林脸色瞬间死灰,像被雷劈中,眼眸猛地收缩成一点:“关德海?那个管采买的关德海?!该死!什么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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