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联临时营地藏于松树林深处,几顶灰扑扑的帐篷依山而建,篝火堆燃着暗红光芒,融开周围积雪,映出一圈圈深色印记。
萧锋蹲在篝火旁,指尖捏着粗麻布,仔细擦拭手里的南部十四式手枪。
枪身满是使用痕迹,却仍泛着冷硬金属光泽,他动作缓慢,连扳机护圈缝隙里凝固的暗红血迹都反复擦拭。
这是昨夜伏击日军巡逻队时,一名日军军官举枪射向他,他侧身躲过瞬间,子弹擦过对方手腕所留,手枪也成了战利品。
“咯吱”一声,帐篷帘子被掀开,冷风裹着雪粒灌进,篝火火苗剧烈晃动,映得萧锋脸上疤痕忽明忽暗。
李忠钻进来,棉帽檐积着薄雪,脸颊通红,鼻尖沁着汗珠,快步走到萧锋身边压低声音:
“萧哥,郑医生让你赶紧过去,霜月醒了。”
萧锋擦拭枪身的手指骤然一顿,麻布在金属上蹭出轻响。
他抬眼看向李忠,眉头微蹙——霜月终于醒了。
她浑身是伤、奄奄一息,郑淑娴守了三天,数次说情况危急,如今突然醒来,让他有些意外。
他缓缓将手枪插回枪套,起身拍了拍李忠肩膀:
“去通知长生,再调两人加强营地警戒。日军昨晚吃了亏,说不定会搜山,绝不能出错。”
李忠用力点头,转身扎进风雪里。
萧锋整理好棉衣,走向医疗帐篷。
短短几步路,思绪却飘回三天前——霜月昏迷中反复呢喃“钥匙”“河豚”,郑淑娴说她左臂有奇怪烙印,这些零碎线索,总让他心生熟悉感,却抓不住源头。
医疗帐篷内暖意融融,弥漫着草药与酒精的混合气息。
霜月靠坐在简易木架床上,床板由木板拼接,她盖着洗得褪色,缝着补丁的军毯。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眼神却已清明,正望着帐篷顶破洞出神,洞口漏进的雪粒落在发梢,像撒了把碎盐。
郑淑娴站在床边,捏着破旧牛皮纸病历本,眉头紧锁,指尖反复摩挲。
见萧锋进来,她点头示意,又看了看霜月,欲言又止,最终轻声道:
“她体温、脉搏都平稳了,就是身体虚弱,得静养。你们聊,我去看其他伤员。”
说完合上病历本,轻手轻脚带上门帘。
帐篷内只剩篝火爆裂声与风雪呜咽声。萧锋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霜月脸上,她眼眸明亮,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如结冰湖面般深不见底。
他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审视:“你认识我?”
霜月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萧锋腰间枪套,缓缓抬手从衣领抽出褪色红绳,绳上挂着枚黄铜钥匙。
钥匙不大,刻着复杂纹路,顶端缺了小口,显然用了多年。
她将钥匙举到萧锋面前,声音轻如雪花:“这是你给我的。”
萧锋瞳孔骤缩,呼吸一滞。这枚钥匙的模样,他永生难忘——1937年冬,奉天城外日军秘密实验室的地下牢房,他用这把钥匙打开自己牢房的锁,又亲手塞进隔壁小女孩手里。
“你是……霜花?”名字脱口而出,萧锋声音带着微颤。
当年扎羊角辫、躲在牢房角落的小女孩,那双怯生生却倔强的眼睛,与眼前霜月的模样渐渐重叠,又迅速分开。
霜月缓缓摇头,眼底掠过淡悲,将红绳塞回衣领贴在胸口:
“霜花已经死了。1937年实验室暴动那天,她和其他囚犯一起被日军处决。现在活着的,是霜月。”
她的话如钝刀,刺破萧锋尘封的记忆——1937年冬,冰冷潮湿的地下牢房,铁栅栏隔开他与名叫霜花的小女孩。夜里,他趁守卫换岗,将藏在鞋底的钥匙塞进她手:
“拿着,我引开守卫,你趁机逃出去,往北走去哈尔滨,找冯仲云,他会帮你……”
他还记得摸了摸她冻红的脸颊:
“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可三天后,逃亡路上,他从日军对话中听到实验室暴动、“所有囚犯就地处决”的消息,这些年,一直以为她早已不在人世。
“他们以为我死了,”霜月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她望着帐篷破洞,似在回望过去。
“但石井四郎留下了我。他说,我是最完美的‘作品’,不能就这么死。”
萧锋拳头攥紧,指节泛白,骨节“咯吱”作响。
石井四郎的名字,是抗联战士心中的毒刺。
他压着怒火,声音低沉:“为什么?他为什么留你?”
霜月卷起左臂袖子,细弱的手臂上,手腕内侧有个模糊烙印——左边是串模糊日文编号,右边刻着小小的六芒星,边缘因常年摩擦变得圆润。
“因为我是‘河豚计划’第一个成功案例。”
她语气平静,似在说旁人的事,“石井四郎说,我的身体能承受最烈的毒剂,也能对顽固病菌产生抗体。这些年,我像只小白鼠,在实验室里接受一次又一次实验。”
萧锋看着烙印,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几乎窒息。他终于明白,这些年霜月经历的,比死亡更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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