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为辩解。我只是提醒你,要对这几位征君,给予起码的尊重。将来责罚与否,那是陛下的事情。”话一出口,向秀顿时已清醒几分。多年来习惯于委曲求全的他,连忙尴尬笑笑,摆摆手道。即便是申侑的官阶(给事谒者)远低于己(散骑常侍),他仍然要对其恭敬客气。(晋制,散骑常侍比二千石,而谒者仆射比千石,常侍谒者六百石,给事谒者仅四百石)
“那就好,我还生怕散骑心软,竟会替逆党说话呢。不然到时候回洛阳,在天子面前述职,下官也不好替你掩盖辩解。”看到向秀如此低眉顺眼,申侑顿时得意洋洋,轻哼一声调侃道。所谓疏不间亲、贵不如近,职位虽高的向秀只是朝廷装点门面的工具,而他却是尚书令贾充门下的新秀,差别甚大。
“只是敬佩‘玄晏先生’之名。”向秀无奈敷衍道。
“竟畏司马氏如此。”张轨摇头苦笑,心中暗道。
即便是置身事外的何固,见此情形也大为不忿、摇头不已。
“什么玄晏先生、玄女后生,散骑真是多虑了。像此等人,自诩山野贤明,标榜才能盖世。实际上如何呢,不过是故作高深、博取名声,以作为做官的捷径而已。你以为陛下征之入朝,是真的看得起他们吗?”志得意满的申侑,忍不住侃侃谈论,说得越发逾矩。
向秀、张轨等人,闻言俱是一怔。
“礼遇所谓的‘名士’,只是为了安抚朝野人心,体现陛下的仁德罢了。我大晋以礼、以孝治天下,好言相劝、收之入朝,不过是装点门面罢了。似此等人,文不能抚民以恤百战之苦,武不能统军以补九州之裂,于人世间有何益处呢?”申侑傲然负手,指点河山。
“申谒者。”向秀轻轻嘟囔着,声音很低。
“倘若有违逆之行,还对这些泥塑的废物待之以礼,难道是欺我大晋宽仁治国,无诛责之律令吗?休说我直呼皇甫谧其名,要是他弟子属实怀贰,杀之可也!他本身教授无德,亦杀之可也!昔日高平陵之事,人们俱说‘同日斩戮,名士减半’,却也无损于司马宣王的巍巍盛德。何况今日之事乎?”申侑微微一笑,挥舞袍袖,大声说道。
“高平陵!”张轨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申谒者!”向秀闭上双眼,声音颤抖。
“怎么,君言非是耶?”申侑瞧不上这个软骨头,斜眼问道。
岂料这回,向秀并未迟疑畏怯,而是短暂犹豫后,坚定得摇了摇头。申侑阴阳怪气的讽刺,不仅让他想起来七人悠游“山阳竹林”的岁月,更让他深深悔恨于未能阻止嵇康被杀。对方口中的轻蔑和不屑,深深刺痛的并非张轨,而是委曲求全、偷生八年之久的自己。他已经四十有余,再受到此辈后生小子的欺凌,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于是他打定主意,要弥补昔日没能保全好友的遗憾。
“陛下命我等遍访山野,所为何事?”向秀忽然振声问道。
“自是礼请贤人。”申侑愣了愣,忙又道:“可是!”
“没有可是。旨意命我等请人,并无新的旨意命我等捉人。《泰始律》的条文,想必你也清楚的很,无故调动县中兵马,本已属于自作主张。既然这位张征君,已然同意与你赴洛辩白。怎么,你还要得寸进尺吗?”向秀抖擞精神,借着自己的卓然身份,不客气地否决道。
“此乃大逆,不依常律。”申侑哑然无助,瞧向一旁。
心有所感的何固,赶忙扭头过去,打量着远山白云、琼花碧树,好似沉迷于欣赏美景一般,对两位使者的争执浑然无视。他很清楚自己的境地,得罪于谁都不行,置身事外是最好的选择。
“我实无罪!”事情有变,张轨抓住机会,大声呼冤。
“大逆?全都是你一面之辞,并无任何人可以证明!我是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尽己所能得配合你,可并不是为了制造冤案。此辈俱是陛下看重的野贤,要是没能坐实罪行,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交代!”此刻的向秀眼神凌厉、口齿锐利,浑如换了个人似的。
“他说他是魏人,不是晋人!”申侑慌不迭得举证道。
“此系误会。”张轨脑筋急转,想作申辩。
“哼!不学无术之辈,攀附名利之人,焉能识得大才?征君熟读经史,说的话饱含玄理,谅你也不解。”向秀嗤之以鼻,毫不迟疑得接过话道:“他想说的明明是,‘身在江湖,心存魏阙’,以示愿意出山辅佐本朝之意。何曾想遇到你这个不知书的,偏偏扭曲了事实!”
此言一出,再度使众人皆惊。向秀位列“竹林七贤”之中,昔日最擅长于阐述《庄子》,思路透彻、妙析奇致,甚至倨傲的嵇康也为之折服、百般推崇。庄子这句“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他自然是十分娴熟,灵活使用。其句大意是,虽然处江湖之远,仍然眷恋着朝廷,表示愿为皇帝竭忠尽智之心。魏阙是宫殿的城楼,后世常引申为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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