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至魏晋,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度依然有限,中枢行文到了州、郡、县,实际上影响力是逐步递减的,尤其是难以做到有效监察的偏远地区。上层各有各有的施政构想,下级各有各的应对之策。万事其实同理,譬如共县这样的小县,如果推行某项政策,到了乡、里的执行力也会大打折扣。
“王户曹,你且来说说看,本县究竟要拿出多少的政绩,才可以帮着王太守高升部曹尚书啊?”一片嘈杂的牢骚声中,蒋玄冷静地敲了敲桌案,满堂吏员登时肃静下来。
“汲县认领五千顷,其余五县按照户数平摊,我们也有一千二百顷的任务。” 谈到恼人的正题,王绣顿时又缩了缩他那几乎没有的下巴,愁容满面、痛不欲生:“蒋主簿,诸位同僚,就算把我给剥了皮,也拿不出这么大的数目啊!还望潘令做主,给想个办法!”
“一千二百顷!”数目惊人,蒋玄都急得坐不住了。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得望向稳坐上首的县令潘岳,千钧重担最终还是得压在后者的身上。可怜才欢喜一场的潘岳,纵然听不懂千顷田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可看到大伙那极度夸张的表情,也知道此事极难。他本就睡眠不足、勉力支撑,听到这话顿感头晕目眩、头疼欲裂。
久历世事的张轨,当然不是潘岳那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名士”,他清楚这个数字的含义。按照共县七千二百户,平均每家有田两百亩的推算,县中已开发的田地约在一万五千顷左右,当然这是不考虑豪族的保守估计。这么推算的话,开垦一千二百顷即需要十分之一的增长,是个较大的比率。但其实真比较起来,这也就是京洛贵族的猎场的面积罢了,司马越家的苑囿亦有三百顷。考虑到本地豪强的存在,这并不是个不可实现的数字。
“好,一千二百顷就一千二百顷。哪怕是拼命开荒两千顷,也要帮着王太守升官调离,否则他要是再拖延几年的话,发了失心疯,岂不是明年要开垦五万,后年要开垦十万?必须把他给送走!”短暂的震惊之后,蒋玄咬牙切齿得挥着拳头,率先表态道。
“极是!”长痛不如短痛,众人均表示赞同。
“该如何是好?”潘岳束手无策,只能求援。
“依我看,不如就按惯例来吧。”心知县令是个绣花枕头,蒋玄也懒得客气,直接谋划道:“还请李、王诸家作表率,先从私产里拿出点地,充当新开垦的荒田,待朝廷使者巡视后立即返还。今年县中发动屯田户、士家尽量垦荒,所得的新土地按照老规矩,我等按贡献量均分。”
“还是蒋主簿高明。”王绣连忙点头应允。
“可以!”循行功曹史李鲂、吏曹史李申,俩父子没有异议。
“恰好!潘令、主簿,小人可否请示一件事。家中新得了几百亩山田,都僻在深山无暇打理,此番正好贡献给县中。待得平原上的新田垦出,就不必归还旧田,直接以新田偿还,不知可否?”新任金仓贼曹史的韩霁,嘿嘿笑着道。他不仅真把此事当生意,还讨价还价起来。
“可以。但凡有需要的,将旧地事项报给县中。然而即便发动百姓开垦,可供置换的额度必定有限,我会酌情分配的。”蒋玄借着这个机会,再度把宰割膏腴的权力留给了自己。他威风凛凛得扫视了众吏,又貌似恭谦得转向上首:“我的建议,潘令觉得可否?”
“就依此执行吧。”正为任务烦恼的潘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且看到众人翘首期盼的目光,稍微犹豫就点头同意了。他扪心自问,自己拿不出其他具有可行的方案,不如就顺着既成事实,图个轻松省事。只是他现在的神情,不如方才第一轮议事的轻松了。
众吏心中欢呼雀跃,尤其是蒋玄等大吏。可是他们现在还是得憋住狂喜,把可有可无的公事先给办完,再去盘算得到的私利几何。就这样,一桩本来令人头疼、困难十足的差事,在老吏们的周旋谋划之下,竟获得了皆大欢喜的结局。即便是被薛琛事先打了预防针,当张轨、皇甫方回看到这番冠冕堂皇的场景,依然感到极度震惊。太守不顾实际,拼命督促下属以做出成绩升官;群吏毫无顾忌,光天化日之下拿公事谋利。种种怪象,让他们目不暇接。
“说起来还是农桑之事,陛下登基已有七年,四海无不感戴恩德。为彰显圣明,不仅征召了各地贤良为官,而且行文督促郡县,说是今年要给百姓赋税减半。唉,此等事该如何去做。”王绣又抛出个难题。
“此非惠民的好事吗?”皇甫方回忍不住道。
“的确,陛下宽仁圣明,实乃尧舜之君。”王绣先唱了个高调。
“纵然是古之圣贤,何以加焉?”潘岳闻言来了劲。
“可是,执行起来哪里会有这么容易。潘令是不知道那群恶民,倘若给他们豁免了半年赋税,此辈定会得寸进尺、习以为常,乃至于今后也嚷嚷着不交税的。依属下之见,此举万万不可行。” 王绣赶忙收住了颂扬,省得他那爱表现的上官继续作长篇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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