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尝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其实何止是庖厨类似,商贾也是这个道理。说句实在话,区区小县之中,有什么大事值得人动脑筋、费功夫去做,都是抄抄写写、零零碎碎的事而已。学就屠龙之术,空束手而无用武之地,人生真是寂寞无比。”见此情状,秦璧索性也打开打开话匣,摊着手喟然长叹:“我闲来无事,当然要寻这种事来做做,试验下学成的为政手段以经商,看看是否能够成功。否则的话,徒然坐着虚耗年华,又有什么意义呢?”
“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让卿所言,确实是发人深醒。”张轨咀嚼着这段话,虽然还有很多细节没有想明白,却一听就理会得其中大有深意。这位秦议生开口便谈吐不凡,想必久处下来能发现更多宝藏,难怪能得到薛琛夫妻的轮番赞誉。
“怎么样,让卿确是和氏之璧吧?他家中四代为吏、家风熏染,只是因为品第的原因,再有能力也不得选官。依我来看,他对世事的洞悉识见,恐怕远胜于那些饮乐清谈的卿大夫。”薛琛盯着张轨的脸色变化,得意得夸耀起至交好友。若非如此,他俩平日里也不会来往如此亲密。
“世道如此,夫复何言。”秦璧淡然耸了耸肩,都懒得多作抱怨。他似乎早就看透了宦情,给人一种潇洒出尘的感觉:“其实以浦玉的智度才能,若是有心去赚些钱帛改善生活,难道会是什么难事吗?其实你也懂那些人情套路,只是不肯抛弃固有的节操,正所谓‘读书怀志,敛翼待时,候风云而后动’者也。而我呢则不然,闲极无聊而兼为商贾,小试锋刃,如是而已。”
“呼!”薛琛闻言深吸口气,再度涌起淡淡的愁绪。
“骐骥长鸣,伯乐昭其能;卢狗悲号,韩国知其才。我与二位皆同此忧,无论当下是何以自存,只愿能早日得逞其用。为此心怀,当尽此杯!”张轨听罢,不由得举起酒碗,朝两位新友左右招呼,仰起头一饮而尽。相对之下,他只是初来本县,所经历的愁苦远不能与二者比较。
薛琛、秦璧举碗而迎,畅快饮下。不久之后杨佩进来,端进了几个下酒菜,然后自去陪伴已睡醒的婴孩。三个人逡巡进酒,寒暄了些平常的琐事,逐渐熟络起来。聊了半个时辰之后,话题自然而然得转移到了今日早晨,那伙登门哀求的可怜军士,以及张轨的应对。
“按理说,我只是个微末下吏,本不该自作主张。可之前跟随门督,看到你对民生的挂念、对乡人的诚心,足见高士之风,绝非虚伪之徒。像你这般胸怀天下的人物,束手束脚得当个县吏,定会有很多不适应之处。故而今日贸然来阻拦,是希望你能隐忍待时,莫要走上绝路。”几碗酒下肚,薛琛注视着上官说道。他之所以邀对方回家,正是要商谈这种私密事。
“此话怎讲?”张轨虽已醒悟,却也想听听其看法。
“吏事因循,不是匡功曹一个人的问题,更不是整个县吏群体的问题,这是沉积近百年的弊病,怎可能由你三言两语所劝动。同情固然是人之常情,然而为这些军吏求情却大可不必,因为这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反而惹得那些大吏们不悦,觉得你不懂官场的规矩,对你萌生了警惕感。今后遇上类似的事,他们会处于此心而一致对外,你会变得更加孤立,还有什么做事、说话的机会?”薛琛凑近跟前,推心置腹得说道。
“是啊!门督初次为吏,做事还是过于冒失了。我不用想也知道,那群吏员会推说什么,‘法度如此’、‘无能为力’、‘严格执行’等借口,总之是推脱得干干净净。而且每个人都会表现得热情无辜,显得他们其实也有心帮助,只是没有办法而已。”出身官吏世家的秦璧,嘿嘿然得附和道。他甚至捂着嘴巴,噗嗤笑出了声。
“诚如君等所言。”冷静听下来,张轨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每逢有事,他只顾着一腔热血先去办好,而缺乏起码的思考时间,会遗留不少后患。而且今日在县廨中四处碰壁,足以证明他的口齿再伶俐,放在惯看世事的老吏们面前,亦无济于事。可他还是追问道:“难道当时对于此事,就没有办法了吗?”
“有!”薛琛、秦璧答得异口同声,相顾而笑。
“其实很简单,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门督初来乍到没有根基,理应抓住机会借势而动,掌握一定的权力,然后才会在县中说得上话。就比方说刚才的事,门督就应该应承下来,借着这难得的机会,主动带着兵士去抓捕。这是门督的职责所系,又有蒋主簿的亲口法令,谁也不能和你抢。”与好友推让一番后,薛琛先说出了自己的方案。
“不仅不放,还要我去抓捕?”张轨一时不能理解。
“对啊!门督倘若跳出棋局,自然能做到旁观者清。单就这一件事来说,换别人去的话,抓捕犯人的轻重,拘在牢狱的待遇,你都做不了主,这不是将权力拱手让人吗?如若你能乘势而动,那么自然能在这个过程中加以援护,赢得内外仁善之名,获得士卒拥戴之心。借此事之机,还能够掺和介入刑狱、士家的管理,在那些散吏中留下足够的威望,更好地保护你想保护的百姓。长此以往,你的门督就不再是空名,而能稳固地位、掌握实权,县中的任何人、任何事当然要卖你的三分薄面。反倒是现在这样,你主动放弃了对县中军士的指挥权,今后谁还会在乎你的话。”薛琛指手画脚,侃侃而谈。如前所述,他是个待时而动的人,谋定而后动是他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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