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祸万般,皆付一哂。张轨在听闻这些的时候,无喜无悲、满脸淡然,仿佛那是别人的事情,和自己浑不相干。而这两日内,蒋玄等三番五次试图来接囚,都被许恭给推脱婉拒了,最终也索性罢休。熬到了正月初三的清晨,是启程返京的时候了。
来的时候一纸任状、满心欢喜,回的时候两辆囚车、无限悲凉。在被镣铐绑缚,碍手碍脚得登上囚车时,张轨还是感到心中压抑不住的酸楚,再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了。他仰望着那连绵不断的愁云,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以宣泄胸中的不甘和苦闷。
可再怎么不愉快,行路还是得经过去往京洛的通衢大道。许恭特意改换路径,从南侧绕开共县县城,过一里后再切入到主道。但没想到,他们刚刚走了没多远,抬头就望见那些熟悉的面孔。就在县西的边境处,蒋玄惬意得率众坐在胡凳上,正笑呵呵等着他们到来。
“哎呦喂,这不是张门督吗?”隔着老远,匡胄就喊起来。
躲也不是,许恭一行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诸位快瞧瞧,这回总算是碰上抱头鼠窜的门督大人了!”匡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前仰后伏得走近跟前,拍打着囚车道。他说的话,自然是暗讽对方除夕夜的遁逃,让他们可费了心思好找。
“在下无恙,烦劳功曹挂心了。”张轨坐在囚笼里,懒洋洋地抬了抬手,镣铐铿锵作响。他瞥了眼在场者,除了几个大吏以外,还有好些个平日里眼熟的面孔,都挂着看热闹的兴奋表情,许多人在掩口偷笑。然而在其中,不见薛琛、秦璧的踪影,甚至也没看到鲍融。
“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放着好好的吏职不当,非得一意孤行得乱搅和,究竟是图什么呢?原本大好前程,反倒沦为囚徒,这样做有意思吗?”斜着脑袋嗤笑的蒋玄,也伸着懒腰站了起来,绕着囚车走了两圈,仔仔细细得打量。这番话是他的肺腑之言,从他的角度来理解,既然身入仕途就理应同流合污、坐享富贵,而不是秉承着幼稚的书生气。其实只要张轨肯配合的话,大可以在本地混得风生水起,几年后带着数车财富满载而归。
“要是主簿这等人,能明白我是为什么这么做,世道也不至于此。去矣,休矣,我没有什么和你们说的。”即便是坐在囚笼之中,张轨反而变得更加直接,扭过身去、闭上眼睛,不肯再搭理。
“嘿,这还由得你吗?没几日好活的人,还敢对我等无礼?”匡胄乐得玩心大起,捡起路旁的一个树枝,伸进去东戳西戳逗弄张轨。后者没地方躲闪,干脆正襟危坐、纹丝不动,任其戳弄乱打。
“喂,别太过分!”许恭实在看不下去,伸手阻拦。
“囚徒罢了。”匡胄满脸不屑,悻悻然收手。
蒋玄、匡胄之后,跃跃欲试的群吏们也轮番上场,对着这个“捣乱”的外乡人肆意唾骂。大部分人只是指着鼻子,说些恶毒的诅咒或嘲讽,看到张轨始终不言不语、无动于衷,骂累了也就失去了兴致。而深受其害的李鲂、李申父子,因司马越之事而怨念最深,骂得口干舌燥仍觉得不够过瘾,直接飞吐了几口唾沫,往其脸上招呼,兵士都来不及阻拦。
张轨吸了吸鼻子,抹掉污秽,淡然扭头。
又闹腾了好一阵子,共县众吏才恋恋不舍得让开道,还是嬉笑不已。许恭赶忙催动队伍,飞快地越过了县境,朝着洛阳飞奔而去。身后的那些人,离开老远还在骂个不停,对张轨的怒意可想而知。不过好在,这个祸害终于被除去,他们可以照旧过往日的悠闲日子了。
还没过去半个时辰,路上又遇到了一群人,不同的是这些人穿着朴素、神情黯淡,对于张轨来说是友非敌。他们当然是共县的军户士家,都曾深受这位门下督的恩惠,很清楚后者不是众吏描绘的那样恶毒,而是真正有心为民做事的。为了避开官吏,他们不得不走得更远,早早在此等待。
“门督!门督!”瞧见张轨坐困囚车的样子,军士们就急着扑上前来,搭着牢笼的边沿拍打行礼。特别是少年心性的霍雄,悲愤之余深感内疚,急得嚎啕大哭起来。不消许恭的吩咐,司隶士兵们就停下了脚步,他们也都是出身士家的穷苦人,对这种事能够感同身受。
“何必如此呢?”心如死灰的张轨,顿觉见着了阳光。
“都怨我等不好!”霍雄泪如雨下,伸手入车。
张轨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环顾左右,不住长叹。
“门督,除夕夜并非我等不愿或不敢来,实在是。”站在较后面的范芦,一直抬不起头来,许久才讪讪得说道。他固然是从囚军跃升为曲长,但他所率领的左曲军士,其实不是那么好指挥的。毕竟,组成军队的是一个个拖家带口、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简单的数字。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是窦朗想办法阻止住了你们。时也命也,这是我遇上的一道劫难罢了,其实怨不得任何人。即便是他,也有其苦衷。”张轨挥了挥手,轻笑着打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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