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促的号角声响了起码六遍,一次比一次显得更急,可卜涓仍然优哉游哉地骑着马慢行。一方面,他是要尽量拖延时间,给呼延腾等人的逃亡留出空余。另一方面,他知道今夜很有可能是自己的死期,还想多看看美丽的夜空和草原。人的生涯何其短促,凌晨的野草上已经有了霜露。
寅时末,天空已经蒙蒙亮,万物醒来的大地上逐渐充满生机,又是新的日夜循环。卜涓很想表达心中的欣赏,可语言笨拙地根本开不了口,只能无奈笑着摇摇头。就像百年后的北朝民歌所唱的,“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
许久没有新的命令下达,沿途大部分的部落民众,已经重新归于酣睡。他们的主要渠帅都集中在大帐,刘训兜正在对其进行极力整肃,因此没人统御这些牧民。正是得益于这点,唯一奉令出去“擒贼”的卜涓,能够在前部耽搁这么久的时间,又在路途中拖沓,而没有人去干扰。
走到大帐附近的时候,卜涓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好像比之前更加浓郁了。等他趋近了发现,地上原先的守卫尸体已经被处理掉,反而是插着二十多个新木桩,上面挂着刚砍下的人头。他见状心底一惊,认出来其中不少人,都是中部、左部的渠帅。
“又一个逆贼。”两个士兵推搡着新的祭品,赶鸭般走出帐。
“我,我没!”被双手反绑渠帅,死命扭头挣扎着。
上天没给这家伙多余的机会,士兵们熟练地将其按着跪倒,凌厉地砍了一刀。这厮的脖子还挺硬,费尽力气还没有被砍断,举刀者又狠狠地高举高切,像剁排骨似得剁了十余下,终于把头颅砍下。就在挂上木桩的时候,他们发现了卜涓的到来,在衣服上擦了擦血淋淋的双手,礼貌地朝其笑了笑。
“他们犯了何罪?”卜涓感到头皮发麻,指着问道。
“不听话大单于的呗。像他,是不肯带兵去捉拿刘副仑。像他,是质疑单于的继承。还有他,更是邪恶之徒,竟然凭空指责杀人凶手,是,是。”当头的士兵,气定神闲地说了一通,结尾处却不敢直言。他们很享受这个夜晚,作为地位寻常甚至卑下的普通人,忽然能有资格虐待、斩杀这些贵族渠帅,管他们实际有罪没罪,其滋味真的是妙不可言。喜欢看砍头,或者参与进去,是中外世界古已有之的共同爱好。
才初登单于位,就已暴虐若此,何况今后呢。卜涓悄悄地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往大帐内走去。掀开帘幕后,他发现里面的氛围严肃庄重了很多,残余的渠帅们疲惫又紧张地分列排开,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惹怒了新主。还有几个貌似是不听话者,正在人群中的空地上,忍受鞭打等酷刑,有的在投降求饶,有的在咬牙坚持。而刘训兜坐在首席上,拓跋悉鹿、李恪分别在其两侧,昂着头颅大声说笑,如皇帝检阅三军般骄傲潇洒。真是人走茶凉,旧主刘猛的遗体,早不知道被丢哪个角落去了。
“卜部帅,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是不是呼延那厮负隅顽抗,因此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把他杀了吗?”看到来者,刘训兜兴奋地招招手,连站起来的客气都免了,犹如召唤猫狗。但他还是表达了基本尊重的,因为昔日的五个部帅仅剩他们仨,李恪这种人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而卜涓是值得重用的猛将。
“没有。”卜涓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往前走。
“怎么会?”刘训兜的脸色一下子变黑了,批评的话刚要脱口而出,可还是强行憋住了,他仍希望收买这个新归附的宿将之心。停顿一下,他反倒宽慰道:“当然了,呼延腾是闻名五部的勇者,还有那么多部众,杀了他并非易事。那么,对这群逆贼造成多少杀伤?”
“一人未伤,一人未杀。”卜涓满脸微笑,慢慢靠近。
“废物。”拓跋悉鹿忍不住低声埋怨。
“呵呵,呵呵。”李恪试图打圆场,却不知说什么。
“总不可能是有备而去,却分毫未得吧?卜部帅,你究竟在搞些什么?还是说他呼延的前部,也和刘副仑那小子一样,在夜里忽然消失不见了?”说到这个份上,刘训兜的暴脾气即将克制不住了。在他登上单于之位后,其心态和行为更加随心所欲,岂能忍受这种渎职。
“因为,真正的叛徒在这里,就在我的面前!”双方的距离已经在五步之内,卜涓深呼气后瞅准了目标,突然大喝一声快跑几步。他一边抽出藏在腰间的兵刃,一边踏上对方跟前的桌案,睁着红眼狰笑着,就要分别砍向三个阴谋组织者。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现场惊呼不断。
李恪吓得后仰瘫软在地,刘训兜惊得做不出反应。关键时候还是拓跋悉鹿救了同伴们一命。他眼疾手快,看准了对方唯一的破绽,也就是蹬踏在面前桌案上,举着双手失去重心的时刻。他同样是后仰着倒地,却伸出双腿狠狠地踹了一脚,把凳子给远远踢开的同时,也让蓄力的袭击者来不及躲避,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凳子连带着人都被踹开一段距离,长剑的威胁减弱了很多,“呯”得一声砍到了皮垫子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