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的塞北草原,一匹红色的快马在纵蹄驰骋,踏烂新生的野草,掀起零星的飞泥。驾驶者是个女子,穿着结实暖和的皮裘,里面裹着红色的婚服,不畏惧疾驰造成的刮面寒风,反倒觉得心底凉如古井。她自然是拓跋清娥,不久前趁守卫不注意脱逃,径直向南去寻新夫报信。
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温暖着行人的面庞,照亮了未知的前途。走了五里路之后,她眼前一亮、喜悦惊呼,因为前方隐隐约约来了队骑兵,穿着的是匈奴的黑色装束。此时在此处相逢,遇上的目标概率是最大的。何况她虽看不清人脸,可当先者的身形动作很熟悉,那正是拼命赶回的刘副仑。
“清娥!”刘副仑欢喜无限,几乎急着要从奔马上跳下。
“副仑!”拓跋清娥心情复杂,笑容掩饰不了悲伤。
两个年轻人放慢马速,就在中间停顿下来汇合,默然对视笑了笑。刘副仑牢牢地抓住了拓跋清娥的手,此刻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却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以常理揣测,理应是妻子挂念着自己,不惜冒着危险独自出营来迎接,所以既是感动又是惭愧。隔了半晌,被甩开的麾下骑士才赶到了身旁。
“匈奴,你是回不去了。快离开这里,去南方吧!”拓跋清娥很久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讲述这个残酷的现实。斟酌刹那,她用手摸了摸丈夫的面庞,感受着其刺骨冰凉,首先开了这个头。不消说,听到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对方错愕且疑惑,盯着她上下打量。
“出什么事了?你父亲来了?”刘副仑看其不像是开玩笑,于是乎自行推测道。从他的理解看来,匈奴内部是极其团结的,李恪等四个部帅都是刘猛的铁杆拥护者,刘训兜也是无需怀疑的血亲。那么妻子这么说的唯一理由,就是外界出现了变故,很有可能是来自拓跋部的压力。
“不,我父亲从始至终,都敬佩故单于刘猛的人品和能力,所以许诺把我嫁给你。”拓跋清娥立刻摇了摇头,为此辩白道。她又抬头望了望丈夫,心知其单纯的内心,舍不得打碎其好梦。可是事实如此,刘副仑即将有杀身之祸,她不希望对方做糊涂鬼。
“故单于?”不光是刘副仑,麾下的渠帅也察觉了异样。
“是这样的,你的父亲刘猛半夜身死,不知是哪个贼人所害的。李恪等人声称是今夜逃脱的晋人俘虏所为,而我私下觉得并非如此。”拓跋清娥握紧了对方那发抖的手,生怕其因此大难而情绪失控。顿了顿神,她才继续说道:“刘训兜当夜就召开了大会,在李恪等人的拥戴之下,登上了单于之位。卜涓等反对者被诛杀,五部剩下的渠帅皆已经表示臣服,我的兄长也全力表示支持,他的位置已经彻底稳固了。”
“呵呵,晋人俘虏,真是个好理由!他们被我一路亲自送走,难道是长着翅膀去杀人的吗?这些贼子,必定是使了什么阴谋,加害吾父!若不能报此仇,我誓不为人!”刘副仑握紧了拳头,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平时就桀骜的刘训兜,他尚可以理解其残忍,可李恪受尽了尊敬宠信,焉敢如此?
追随而来的三个中部渠帅,以及其他的骑兵们,闻言都在互相打量,心照不宣。他们固然惋惜一代雄主的逝世,可在草原上甚至在中原大地,类似的事从不少见,支持谁争夺宝座才是更现实的事,报不报仇不是他们该考虑的。比如汉文帝上位之前,就有大臣们代劳诛杀汉惠帝的所有子嗣,可后世没人会说恶毒,反倒是“周勃安刘”,历史本就不讲善恶是非。刘猛的能力和威望有目共睹,刘副仑的软弱和散漫也人尽皆知,反倒是刘训兜更像个饮酒、骑马、战斗的匈奴人,根据更讲究实力而非血统的草原部落原则,已经是失掉了主要筹码。再加上变故来得突然,匈奴五部已经被刘训兜抢先掌控,还得到鲜卑人的鼎力支持,其单于之位稳如磐石。就凭他们几十个人,即便竭诚拥戴刘副仑去夺位,恐怕也是自寻死路,只能四海流亡。而他们的家人都留在营地,定会被当做叛逆处置。他们的悲惨结局已经很明显了,除非有奇迹发生。
“不要说这些气话!现在匈奴已被刘训兜全面掌控,他正大肆派出兵马来搜索你,用意很明显,要除掉隐患。我思来想去,你唯有趁这个机会,快点向南逃亡,追上那群晋人。凭借着救命之恩,他们会为你求情,得到大晋的收留照顾。”拓跋清娥非常冷静,她想到这唯一的生路。
“《礼记》有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孔子也说,遇到仇人时即使没有兵器,赤手空拳也要和他斗到死为止。我既然知道这些人的阴谋,岂有还去寄人篱下、苟且偷生的道理?回营,复仇!”和预料的一样,刘副仑的反应既单纯又纯粹,和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压根没有注意到,其他渠帅听完这两段慷慨激昂的谈话,仍然是寂静无言、毫无反应,明显心里在做别的打算。如此单纯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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