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始八年的五月,很快耗到了最后几天,漫长的仲夏将尽。此日天阴不雨、地黯无光,晋阳那古怪的繁华现象已经走向退潮,因为能抓的胡人已经抓得差不多了。巷陌里的百姓生活也逐渐恢复正常,得益于官府的乱折腾慢慢消停了,吃饱喝足者乏了。
从北方来的一支庞大骑兵队伍,是人们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那些家伙穿着黑衣亮铠,人数足足有两千之多,是被特意拣选来耀威的,还绕城操演了两刻钟,队列、声势让观者印象深刻。领头的匈奴人虽不被市民熟悉,可他却是对并州和晋阳了如指掌,这是他的故乡。
“足下可谓是衣锦还乡。”刘渊笑着恭维道。
“比不上郎君父子,莺迁乔木。”李恪意味深长地隐喻。
双方心照不宣地谈笑着,并肩走入了城门。
这真是个古怪的搭档。汉人李恪,作为匈奴方的代表,而匈奴人刘渊,充当中原人的使节,和谈正式促成了。前者背弃了良心,杀害了最信赖自己的主人,后者抛弃了尊严,在刺史面前低头当孙。看似成长背景、兴趣爱好天差地别的他们,还真有类似的共同话题,一路相处和谐。
李恪背后的刘训兜,刘渊背后的刘豹,当然还有躲在幕后的索头鲜卑拓跋氏,是这场短暂战争的最大赢家。刘猛死后,意味着南匈奴政权的实际覆灭,没有人再为那个虚名实体的续命而操心,他们两个作为近水楼台者,甚至还亲自带头瓜分蚕食,彻底剥夺了其再度复兴的残余可能。
衣锦还乡是失真的客套。李恪的个人能力并不突出,其权力根源来自于刘猛的信赖,他曾经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副帅,现在却只能做一条乖乖听话的狗,以乞求刘训兜乃至于鲜卑人的庇佑。见到久违的故乡,思及曾经的美好,可怜他是彻底回不去了。
莺迁乔木是美化的说法。在南单于嫡派子孙失势后,刘豹父子真的就能从外姓别部冒认为“正宗”,谁也不能加以质疑,漫长的时间会淹没最初的真相,正如历史上发生的一样。包括剩下的南匈奴五部,在他们家族(包括与之性格相反的新任右部都尉刘宣)的侵夺整合下,完成了“鸠占鹊巢”。
前段时间,何桢深思熟虑的结果,是顺着那个好不容易想到的立功思路,继续和匈奴人谈判,无论弑主的新任者是不是魔鬼。但是他还担忧旁人的阻挠,所以独自和刘钦商定妥了一切,先派出刘渊去作试探性协商,再用事实说服众官。至于他的亲儿子何勖,是舍不得去丢入虎穴的。
刘渊的秘密北上,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根基不稳的刘训兜,以及主要精力放在内部争权夺位的拓跋悉鹿,没有拒绝这个橄榄枝的理由。当然,这对于野心勃勃的他们来说,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此事没必要亲来。让李恪为全权代表高调回访,是来正式拟定和谈事项,名义上自然还是“归降”。
并州上下早得到了传回的消息,也收到了刺史府的命令,一路之上不仅畅通放行,还要热情接待。今日的晋阳城内,也有不少巡逻的兵士维持秩序,防止有不满者闹事。李恪、刘渊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很快来到了刺史府的门前,翻鞍下马、联袂而入。
一个时辰前,何桢才宣布了秘密谈判成功的事,满怀激情地呐喊“和平在望”。众官在临时组织下,已经排成队列郑重等候多时了,还要被迫对李恪折腰施礼,搞得犹如接待诸侯王一般礼遇,这点弄得人们怨声载道,和谈尚且不提,屈膝有何必要?哪怕是匈奴单于亲至,也不该这么软弱。
“不明白了吧,人家现在是化外之客了。礼遇归降的蛮夷,古之道也。哪怕是个平平无奇的胡人,学会了汉语当众喊一声‘万岁’,价值也比咱们高多了。”躲在人群中的张轨,见状深深反讽道。和很多寻常人一样,他不喜欢只有平民付出最多牺牲的战争,但也不愿意接受这样忍让的和平。
“士彦,你就小声点吧。”崔毖双手环袖,唯有长叹。
纷纷议论之间,李恪已经走到了上首,对着何桢行礼。随后,他得到了上座待遇,就坐在后者的右手边,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芸芸众生,就连刘钦、胡奋的排序也要次之。望着眼前的景象,李恪不禁回想反思,要是老老实实做个寻常郡县官吏,会有这样的升迁优待吗?他顿感所有的屈辱和付出,值得了。
“诸位,刚才我已经说得比较清楚了,纳降、和谈是最佳的选择,不劳动更多的军士,不耗费官府的钱帛。没有异议的话,我们与李公当众论清细节。”何桢的脸上恢复了轻松,笑吟吟地作托掌状介绍。虽没机会细谈,可那些具体的优惠条目,想必匈奴人已经认可接受了。
“重归和平,并州之幸,万民之幸。”刘钦立刻接口道。
就和当初一样,官吏们明面上没什么异议,因为提出也没用。
“监军,我还是想冒昧说一下。”胡奋情知势不可阻,却还是秉承着自己的良心,想要啰嗦几句:“北疆胡虏串联,很有可能是未来的趋势,对朝廷的威胁很大。现在和平固然重要,但必须对问题重视起来,将事实传达给洛阳,做好应对之策。为了大晋的江山社稷,不能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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