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新都郡绵竹县,是历史悠久的人口大县,也是紧邻着益州汶山郡的地理枢纽。自从兵变之后,牙门将张弘往附近郡县都派出催粮军队,近的几个就直接派兵食宿于当地。如今在这里驻扎着整整一军五千人,把这个入汶通道给守住,顺便探听着洛阳的动态。
月余时间过去,军士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梁州、益州分家不久,他们都是口音相近、文化相同的子弟兵,说着方言与父老孩童们笑闹闲谈,有时帮着干点农活,有时帮着赶走豺狼,相处得十分和睦。县令抱着不得罪的态度,配合邻县勉力供应着粮食。
“等到朝廷正式文书下达,就可以放心回家了!”人人都抱着这个想法,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熬时间。他们手上沾了皇甫晏的血,可目的却一直是那么单纯,压根不是陈胜、吴广的激愤而起,只是饥寒思乡的冲动行为。如前所述,钟会的事就发生在附近,所以哪怕是寻常士卒都相信,只要证据充分、口径一致,朝廷会认可皇甫晏作乱身死的说法,放他们回家。
除了作战之外,大部分军队都不会在日常披着沉重的铠甲,拿着长长的战矛,累死累活地来回走动,而会将其一股脑丢上辎重车,当下亦然。只有少数人挎着刀巡视内外,是为了监督并维持军纪,其实是多此一举,士兵们压根不会与亲切的故乡人为难。
一些青壮的兵士,已经帮着农夫在田野里劳作,时不时往妇女聚谈的垄上瞧上几眼,趁着话头打探几句婚嫁情况,挥起锄头更卖力了。也有不少童心未泯的家伙,于街头和孩子们踢着蹴鞠,热热闹闹地大呼小叫。在这个勤扒苦做的年头,男耕女织辛苦混温饱,缺少陪伴的孩子们很珍惜这个机会。
缺乏警戒的外围,大批量的广汉郡兵和横海军已经集结就位,埋伏在山丘丛林之中。双方合兵四千,运动布置切断了叛军西归的道路,呈密集的弧形分布,只留下东方的小小缺口。正所谓“围城必阙”,而且他们的兵力没有优势,索性把自己所来的东方给放弃,反正贼军瞎跑出去也没用。
在僮仆的协助下,张轨不仅披上了皮胄,而且在外面套上了厚实的铁片甲,用牛筋绳给牢牢扎紧。全军都在积极备战,像是狩猎者般打量着猎物的方向,悄无声息地磨牙等待。他们带来的甲胄非常充裕,给辎重的民夫也分了些,让其稍后挥着兵器在后面吆喝,以壮声势。
六十七岁的王濬,满脸兴奋地瞅着前方,眼睛笑而眯成一条缝,乐得掩饰不住心情。他如此年纪还要亲自上阵,为的就是多砍几个人头,以此机会抓紧积功。作为门阀望族,他还有百余名家养私兵,衣食甲仗待遇都远远优于普通士卒,会拼死护得自己周全。
后世人读书,常常以为历史上七年后才参与灭吴之战的王濬,理应是个英姿勃发的中年将领,最起码也是正值五十的壮岁,其实哪里想得到那时他都该七十四岁了!可按照记载,他还能够积极地与同僚吵架争功,不按命令接受杜预、王浑调度,一心想要抢得万世功名,可谓是老当益壮。
其实正是王濬的年纪,才决定了心态,他太想成功进步了。当诸葛亮屡次北伐,文武才略传扬于海内时,他是二三十的青壮。当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彻底掌管北方政权时,他是年近五十的老成文官。可经历了数十年的宦海浮沉,他应该也就是不停地在佐吏、县令、郡守间轮调,除去娶了徐邈的女儿助益仕途,在正史上没有作出任何值得一提的成绩,前半生的记载都是空白。
如果换位思考,便能够理解王濬的焦虑和贪功,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耗了。休论诸葛、司马之辈,自己的岳父徐邈位至刺史九卿,父祖亲戚也大多是两千石高官,每当参与家庭聚会时,他这个老朽无为的家伙,不觉得尴尬羞愧吗?所以在他眼中,双方士卒就是脚底下的踏石,而不是活生生的人命。
“擂鼓,出战!”王濬拔出佩剑,激动发令。
仿佛是鸡鸣一样,军中鼓吹跟着头声而陆续响起。
“杀贼啊!”在军官催促下,郡兵们鱼贯跃出,呐喊壮胆。
“我们也上!”孟干指挥横海军,从另一侧杀出。
按照战术安排,近半数士卒端着弩冲锋在前,首先射出一轮弩箭。分散在田地中的益州兵和本地居民,像是站在光秃秃荒原上的零星树木,目标非常显眼,顿时倒下许多。此轮无差别攻击的杀伤数量有限,但对敌人心理上的冲击很大,是王濬提议并坚持要求的。
齐射果然造成了恐慌,益州兵尚且能够壮着胆观察情况,绵竹百姓可就管不了这么多,有些人抱着倒地的亲人痛苦哀嚎,更多的人往县城的方向逃亡涌去。在人潮的席卷冲击下,益州兵短时间内根本组织不起阵型。可是任谁也想不明白,在这中原统治的腹地,谁来无端攻击自己?
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不多,冲锋的敌人转眼就到了眼前,不分军民地展开杀戮,就像是屠宰牛羊一般。刚才正开心踢蹴鞠的兵士和孩童,看到满头白发的王濬,在一群私兵的簇拥保护下,疯狂砍杀到了近前。好几个孩子吓得瘫软在地,被益州兵不顾生死地护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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