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软的病床榻上,刚刚恢复点力气的孟观,挣扎着要爬起身,说是要看看将士们。他的左右随从都在劝说阻拦,可是谁能管得住这头倔熊呢?自从郁林大战之后,他再也强撑不住病体,躺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调理恢复了些,本性好动的他就按捺不住了,敢挡路者,一律推开。
“孟黑熊,做什么呢?快些趴下!”尖脆明亮的声音穿墙先至,随后一名身材魁梧的女骆将,快步闯了进来。此人穿着流行于交趾的短衫窄裤,皮肤晒成了金黄的小麦色,两只耳朵上戴着青红交杂、的硕大坠珥,就连衣襟上都悬挂着各式各样的首饰,走起路来铃铃作响。
方才还雄风振作的孟观,急忙把刚穿上的鞋子胡乱甩脱了,转过身往榻上拱爬,在女骆将接近之前乖乖地躺好盖上了被子。他尴尬而讨好地笑着,连话都不敢多说,眨巴着眼睛就当做是打招呼。要是洛阳的朋友们看见,定会惊讶昔日把酒临风的糙汉,怎么还有这样扭捏可爱的一面。
倒也怪不得孟干,毕竟在他二十四岁的生涯里,只知道闷头读书、作吏从军,还没和同龄女性这么长时间、近距离接触过,哪怕对方只是个很多中原豪族瞧不起的“蛮夷”女子,也让他感受到无比新鲜。其实还有很多这样的男性,从小按部就班、本分老实地地求学入职,虽然和同性伙伴们疯玩胡闹,却也仅限于此。唯有等年纪到了,父母帮忙和媒妁牵线,才有与异性说话的机会。
“知道你还没好清吗?”女骆将插着手问。
为防对方看不清楚,孟观仰起头快速地点了五六下。
“那还闹腾个什么?”女骆将翻了个白眼。
“我想去慰问下将士们。”孟观委屈地捏着被角。
“你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能够去做想做的事,就不能稍微再忍忍吗?伤员都有专人照顾,你尽管放心就是。”女骆将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说道。她也是越人乡豪出身,在男女风气较为平等的当地,亦有独立治理和带兵的权力,懂得体恤下情,所以能理解孟观的心态。
说着说着,女骆将伸出手来,搭在孟观的额头上仔细探了探,感觉到不烫又放心了很多。她大方地爽朗笑了下,微黑的肤色反衬得牙齿挺白,流眄亦带着南海潮水的清澈,和含蓄内敛的中原女子大不相同。孟观就躺在那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地吞咽着口水,真希望时间过得慢些。
“安心吃药,很快就好了。”女骆将提醒道。
“哦。”孟观有很多话想说,却只挤出一个字来。
“可不要再瞎闹了!”女骆将皱眉教训。
“哦。”怕说错话的孟观,干脆又干脆。
“那我走了,去看看别的伤患。”女骆将起身告辞。。
“哦。”孟观扬了扬头,又倒回枕头上。
女骆将果然爽快走了,毫不拖泥带水。她叫做赵浣,属于汉夷混血,是扶严夷乡豪家的女儿。自从郡府在那推行类似于“推恩令”的策略,骆将家族不得不分割家产给子女,现在她能独领一个百户人家的小村庄,隶属于梁非的“扶严县”治下,算是汉化受益者。原本交趾事变时,梁非是带着如她这样的大批忠诚汉夷,浩浩荡荡武装起来支援郡府平乱的。没想到事情那么顺利,又得知了疾病流行的消息,于是乎转而充当临时医疗队,四天前乘海船抵达合浦。
“交州乃至于整个岭南地区,天气炎热而兽虫极多,诸君皆已深知。他们爬行经过泉水、河水,或者攀爬于果树、粮食上,在里面排泄肮脏的东西,就是致病的主因。你们来的时候,恰巧是比较干旱的下半年,气候稍微转凉之后虫类蛰伏,概率较小。但是现在春季早过,万物勃发的同时恰恰也是兽虫肆虐的阶段,倘若没有注意就很容易染病。就连你们中原地区,不也有‘五月是毒月,五月五日是毒日’的说法?”那时,梁非才赶到,就马不停蹄地奔赴到孟干的面前,认认真真地解释了一通。
“那你以为,该当如何?”孟干疲惫地问道。
“用草药!我们土人都认识清凉去火的草木,用其熄灭病体中的瘴火,就能调理好肠胃而恢复食欲。如果刺史允诺,我现在就派手下人去山野里采摘,尽快分给病患们。剩下的就是积极进食,吃得下饭才能养得好病。饮水很重要,慎喝山泉水,绝不喝井水,江河水也要煮沸后放凉再喝,能彻底杀灭其中的毒物。”梁非双手当空比划,滔滔不绝地陈述道。相对于普通的官员百姓,他这个背弃了本族的“越奸”更仰仗于晋人的支持,所以真诚发自肺腑,主动要跨海来帮忙。要是横海军垮了,他丢掉的不仅是地位和前途,可能还有性命。
“不要泉水和井水?”张轨很疑惑,这说法不合常理。
“是的,慎用。”梁非再次强调。
缺少充沛雨水和密集水网的中原地区,常用井水、泉水,然而岭南并不如此,地下水中的虫子和毒物众多,不适合充当常用饮水。正如唐代陆羽的《茶经》所说:“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瀑涌湍漱,勿食之。久食,令人有颈疾。又水流于山谷者,澄浸不泄,自火天至霜郊以前,或潜龙蓄毒于其间,饮者可决之,以流其恶,使新泉涓涓然,酌之。其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外地人不注意饮食和清洁,往往有喝坏嗓子、吃坏肠胃等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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