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拒绝的同时,也点明了自己的归属——她是宝玉的人。
曾秦闻言,脸上并无丝毫被拒的愠怒或尴尬,甚至连一丝失望的神色都未见。
他依旧那般从容,甚至微微颔首,语气平和:“是在下唐突了。姑娘对宝二爷忠心可嘉,令人敬佩。”
他后退半步,拱手一礼,“既如此,不便打扰姑娘归家,路上小心。告辞。”
说罢,竟是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沿着来路悠然离去,青衿背影在冬日萧瑟的园景中,显得格外挺拔洒脱。
袭人怔怔地看着他消失在假山之后,整个人还沉浸在方才那巨大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空虚感里。
他……就这么走了?如此干脆?
一股难以言喻的后悔,如同细密的藤蔓,悄然缠上了心头。
她拒绝了。
拒绝了一个举人的青睐,一个可能比现在更安稳、更被尊重的未来。
香菱拥有田庄后那底气十足的模样,此刻无比清晰地刺痛着她的眼睛。
她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心却跳得厉害,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直到冷风灌进脖颈,她才猛地打了个寒噤,想起还要回家,这才步履有些踉跄地往园外走去,一路都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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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自然落在了有心人眼里。
她突然想起还有东西没拿,刚回到怡红院,贾宝玉就一阵风似的从外面冲了进来,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显然已是听了小丫鬟的急报。
他径直冲到袭人面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语气又酸又怒,阴阳怪气道:“哟!这是怎么了?我们屋里的大贤人,这是遇着什么‘贵人’了?连路都走不稳了?还是心早就飞了,不在我这个‘二爷’身上了?”
袭人正在系包袱的手一抖,结扣散开,东西落了一地。
她脸色一白,强自镇定道:“二爷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家去两日,母亲身子不好……”
“母亲身子不好?”
宝玉冷笑一声,打断她,言语如刀,“我看是你自己的心不好了吧?听说方才在园子里,有人可是对你赏识得很呐!‘贤惠持家’、‘安定后方’,哼,好一番知遇之恩!怎么,可是觉得在我这怡红院里,屈了你这尊大佛了?”
他越说越气,想起下人间流传的曾秦对袭人的夸赞和招揽,再对比自己方才听到消息时那股无名火和……隐隐的恐慌,口不择言起来。
“你既觉得他那里好,有田庄可拿,有举人奶奶可当,何必还赖在我这里?只管去便是!我又不会拦着你攀高枝儿!”
这话太重,太伤人了。
袭人伺候他这么多年,掏心掏肺,处处维护,何曾听过他这般诛心之言?
委屈、伤心、失望、再加上方才自己那点隐秘的后悔和被说破心思的难堪,瞬间交织在一起,化作滚烫的泪水,决堤而下。
“二爷!”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这些年……我……”
她泣不成声,后面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宝玉见她哭得伤心,心中有一丝悔意闪过,但那股被冒犯、被“背叛”的怒火和少年人的任性占了上风。
加之袭人这泪水更坐实了他的猜测,让他愈发烦躁,非但没有软语安慰,反而又硬邦邦地刺了一句:“哭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你若不是动了心思,何至于这般失魂落魄,连我跟你说话都听不进了?”
袭人听他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心彻底凉了半截。
她猛地抬起泪眼,看了宝玉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痛楚,也有几分心灰意冷。
她不再辩解,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弯腰捡起散落的东西,胡乱塞进包袱,低声道:“二爷既如此想,袭人无话可说。家里确有事,我告了假的,这就去了。”
说完,也不再看宝玉,提着包袱,低头快步走了出去,肩膀微微抽动。
宝玉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张了张嘴,想叫住她,那声“袭人姐姐”却卡在喉咙里。
最终化作一声烦闷的叹息,狠狠一拳捶在门框上。
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胀得难受,那股邪火无处发泄,全都记在了那个青衿身影之上。“曾秦!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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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一路忍着泪,出了贾府,坐上回家的骡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她的眼泪才无声地汹涌而出。
回到城郊家中,母亲见她眼睛红肿,神色不对,忙问缘由。
袭人只推说是担心母亲病情,又加上在府里受了些委屈,含糊带过。
她家所在的村落,恰好就在曾秦买给香菱的那个田庄——紫檀堡田庄的隔壁。
不过她家是几间简陋的土坯房,而那田庄,隔着田地望去,能看到青砖垒砌的院墙和整齐的房舍轮廓,气象已然不同。
晚饭时分,家里人围坐在一起,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隔壁那新易主的田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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