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轩的身影消失在承德堂的门外,那近乎逃窜的姿态,成了这场寿宴上最刺目的一笔。
他走了,可他掀起的波澜,却在厅堂内越搅越浑。
满堂宾客,无人言语,也无人动筷。那一道道菜肴,热气渐渐散尽,就如同这宴席的气氛,从表面的火热,跌入冰冷的僵局。
陈伯彦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嘴唇哆嗦着,想骂,却找不出一个可以骂的由头。
说他无礼?他字字句句扞卫陈家尊严。
说他粗鄙?他引用的典故,连开国太祖都搬了出来,谁敢说半个不字?
最终,所有的压力,都汇聚到了主位之上。
陈淮安端坐不动,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手掌握着梨花木拐杖的顶端,指节因为过度用力,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
他知道,今日之事,若不在此处做一个了断,陈家的脸面,就真的成了京城里最大的笑话。不是被李子轩折辱,而是被自家的子孙,用一种他无法掌控的方式,搅得天翻地覆。
他的胸膛缓缓起伏,压下了翻腾的怒火。
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苍老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说得好。”
这两个字,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淮安的视线,牢牢地钉在陈猛的身上,不带一丝温度。
“你引太祖,述卫霍,言辞凿凿,句句为武人张目。”
“那么,老夫只问你一句。”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的停顿,都让堂内的空气更压抑一分。
“你,陈猛,我陈家的子孙。”
“除了这一身不值钱的蛮力,和一张刚刚学会的利口,还能为我陈家,带来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淬了寒毒的利剑,直刺陈猛的要害。
诛心!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言!
前面所有的辩驳,所有的引经据典,在这一问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
是啊,你说得天花乱坠,可落到实处呢?你,陈猛,于陈家而言,究竟有何用处?
陈家是诗书世家,靠的是笔杆子,靠的是朝堂上的影响力,靠的是文人圈里的清誉。
你一个武夫,能科举入仕吗?能诗词歌赋吗?能为家族在文林博得半点名声吗?
不能!
既然都不能,那你方才说的那些,不过是空中楼阁,不过是空话、大话!
这一下,就连方才被陈猛说得面红耳赤的宾客们,也暗暗点头。陈老太爷这一问,才是问到了根子上。
陈伯彦更是长出了一口气,他看向自己的儿子,等着他被问得哑口无言。
看你还如何狡辩!
整个承德堂,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全部集中到了陈猛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这一个根本无法回答的难题。
这一次,陈猛没有立刻回应。
他沉默了片刻。
他先是转过身,对着身后一直拉着他衣角的妹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他伸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略显朴素的衣袍。
他做得不快,每一个动作都清晰有力。
那份镇定,与周围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面向主位,面向自己的祖父。
他收起了之前所有的锋芒,那股悍然之气消失不见。
他对着陈淮安,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
“孙儿愚钝。”
他的声音清朗,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谦卑。
“自知不通文墨,顽劣不堪,长久以来,是家族之耻,累及父母,愧对祖父与各位长辈的教诲。”
这番话一出口,满堂皆惊。
这是……认错了?
陈伯彦的脸上露出了诧异,随即转为一丝欣慰。这个孽子,总算还知道自己姓什么。
那些宾客们,也都松了口气。这样才对嘛,小辈在长辈面前,就该是这个态度。
主位之上,陈淮安紧绷的面孔,也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然而,陈猛并没有起身。
他维持着躬身的姿态,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为不堕我陈家百年诗书清誉!”
“为不让父亲、祖父,再因我蒙羞!”
“孙儿,陈猛,在此恳请祖父允许……”
他猛然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看向陈淮安。
“允我参加明岁开春的科举院试!”
……
“轰”的一声,好似晴空里打了个霹雳。
整个承德堂,所有人的脑子都停摆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像是被冻结住,每个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科举……院试?
他说什么?
他要参加科举?
一个被家族放弃,扔去边关吃沙子,连《三字经》都背不全的武夫,说他要参加科举?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噗……”
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从角落的席位上传来。
这声笑,如同投入油锅里的一点水星,瞬间引爆了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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