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如同一瓢冷水,浇进了滚沸的油锅。
整个讲经堂,先是死寂,而后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嗡嗡声。
“北境经略?”
“宋老这是何意?怎的问起了军国大事?”
“我等读书人,谈的是圣人教化,论的是经义文章,这……这行军打仗之事,与我等何干?”
堂下数百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脸上都是一片茫然。他们腹中装满了经史子集,笔下能生花,口中能论道,可疆域图上那冰冷的“北境”二字,对他们而言,只是史书上一个遥远又模糊的符号。
李子轩也愣住了。
他刚刚还因那番“中和”之论而洋洋自得,此刻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破局?
如何破局?
朝中那么多公卿宿将都束手无策,他一个学子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修德政,怀远人”之类的空话罢了。可这些话,在宋濂这等人物面前说出来,只会自取其辱。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湘妃竹骨扇,手心竟渗出了些许潮意。
一片不知所措的寂静里,一个人的动作,显得格外突兀。
陈猛动了。
他没有向任何人请示,就那么迈开步子,径直走向北墙那幅巨大的疆域图。
“站住!”
台上的方鸿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厉声呵斥:“此乃讲经论道之所,岂容你放肆!”
陈猛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他仿佛没有听见方鸿的话,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幅地图吸了进去。那上面,每一条山脉的走向,每一道河流的转折,都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
就在方鸿准备起身喝止时,他身后,那一直靠在软榻上的老人,轻轻抬了抬手。
一个极小的动作。
方鸿浑身一僵,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猛走到地图跟前。
满堂的学子,都用一种看疯子的表情,看着陈猛的背影。
他要干什么?
在文宗面前,在满堂才俊面前,一个武夫,竟要当堂指点江山?
陈猛站定在地图前,伸出一根手指。
他的指尖,先是落在了京城的位置,然后一路向北,划过数个州府,最终,重重地按在了北境长城之外,那片广袤而荒芜的土地上。
“死局?”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地。
“这根本不是死局。”
“是有人,把棋下错了。”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沉稳而有力,像是在抚摸一件兵器。
“其一,粮草之困。我朝大军出征,粮草皆由内地转运。从湖广到北境,路途数千里,十石粮食运到前线,路上损耗便有七八石。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漫长的补给线,就是悬在我朝大军头顶的一把刀。敌寇深知此点,从不与我大军正面交锋,专派小股骑兵袭扰粮道。我军胜十次,不过是斩敌数百;可只要败一次,粮道被断,十万大军便有全军覆没之危。”
“其二,兵种之克。蛮族皆是骑兵,来去如风。我朝以步卒为主,重甲持锐,正面冲杀天下无敌。可人家不跟你打。你来,他走;你退,他追。我军笨重,追不上,也拦不住。只能被动挨打,处处设防,十万大兵,撒在这上千里的边境线上,处处兵力都不足。”
他每说一句,堂下学子们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话,他们从未在任何一本经书上读到过。这些道理,冰冷、现实,充满了血与铁的气息。
李子轩手中的扇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张着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陈猛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带着硝烟的味道,无可辩驳。
“所以,破局之法,不在战场,而在局外。”
陈猛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在地图上重重点了三下。
“学生有三策,可定北境!”
“第一策:屯田养兵,以战养战!”
“北境辽州、云州等地,并非不毛之地。可令戍边军士,于春秋两季,开荒屯垦。朝廷只需提供粮种与农具,不出三年,北境便可粮草自足。军士战时为兵,闲时为农,不再耗费国库钱粮。缴获的蛮族牛羊马匹,亦可充实军用。如此,我朝大军在北境便有了根基,粮道之困,迎刃而解!”
“第二策:修筑堡垒,连点成线!”
“放弃修建靡费巨大的长城。改为沿边境要冲,每隔三十里,修筑一座坚固的堡垒。堡垒无需太大,只需能容纳百人,有高台、有内井、有充足的箭矢滚石即可。堡垒之间,以烽火为号,一处遇袭,半个时辰内,左右两翼的援兵便可赶到。将这上千里的边境,用数十座堡垒串成一条打不断、冲不垮的锁链。蛮族骑兵再快,也快不过烽火。他们的小股部队,攻不破堡垒;大股部队来攻,则会陷入我军的合围。如此,我军便由被动防御,转为主动迎击!”
“第三策:开边互市,釜底抽薪!”
陈猛的手指,点在了长城的一处关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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