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风,带着拂晓时分的湿润凉意,吹散了陈猛身上最后一点血腥气。他站在林边的开阔地,伸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将有些褶皱的衣衫下摆拉扯平整。整套动作下来,自然而然,仿佛他不是刚经历了一场三对一的搏杀,而只是在后山打了一趟拳,出了身汗。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东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泛出了一片灰蒙蒙的鱼肚白。天,快亮了。京城,也快醒了。
陈猛没有在原地过多停留,迈开步子,朝着青竹书院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不快,却很稳,每一步都踏得结结实实。
当第一缕晨曦越过远处的城墙,给书院那块刻着“青竹”二字的牌匾镀上一层浅金时,伴随着“吱呀”一声,书院的大门从内被拉开了。
守门的杂役老张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一眼就看见了从晨雾中走来的陈猛。他愣了一下,嘟囔道:“陈秀才,您这是……起得够早的啊。”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陈秀才一向是闻鸡起舞,不是在后山练拳,就是在学舍里读书。这么早从外面回来,倒是头一回见。
“张大爷早。”陈猛对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身上带着山林清晨特有的露水气,神色与往日并无二致,只是整个人透出一种更加沉实的气度。
老张也没多想,只当是这位勤奋的秀才公又想出了什么新的锻炼法子,便让开了身子,让他进去。
陈猛穿过院门,却没有朝着丙班学舍的方向走。他拐了个弯,径直走向了书院的饭堂。
这个时辰,饭堂里还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师傅在后厨忙碌着。巨大的蒸笼立在灶上,正“呼呼”地往外冒着白色的热气,空气里弥漫着面粉与柴火混合的香气。
一个负责打饭的师傅从后厨探出头来,看见陈猛,有些讶异。
“陈秀才?今儿怎么这么早?早饭还得等小半个时辰呢。”
“师傅。”陈猛走到窗口,声音洪亮,“今天早上有肉包子吗?”
“有,有,刚出锅的头一笼。”那师傅被他问得一乐,“怎么,馋了?”
“给我来十个。”
“十……十个?”打饭师傅掏耳朵的动作停住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陈猛一番,这年轻人身板是结实,可一口气吃十个大肉包子,那也是饭桶级别的量了。
陈猛没有解释,只是从怀里摸出几文钱,放在了窗台上。
“钱先给您。”
“得嘞!”见他不像开玩笑,师傅也不再多问,转身从那高高的蒸笼里,拣出十个皮薄馅大、冒着腾腾热气的肉包子,用一张大大的油纸包好,递了出来。“拿好,小心烫手。”
陈猛接过那沉甸甸的一包,一股温热的暖意顺着油纸,渗入他的掌心。一夜的厮杀与算计带来的那点阴冷,仿佛都被这股实在的暖意驱散了。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饭堂外的廊柱上,就着晨光,拆开油纸,拿出一个包子。
雪白的面皮,被他一口咬开一个大缺口。丰腴的肉馅混合着滚烫的油汁,瞬间充满了他的口腔。他也不怕烫,三两口便解决掉一个,接着又拿起第二个。
在他等待包子的时候,他放在衣襟里的那只手,一直无声地握着。两块物件的触感,在他的掌心分外清晰。一块是宋濂给他的那面“工”字铁牌,冰冷,坚硬,棱角分明,代表着山长与天子的期许,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另一块,则是从那刺客身上搜出的李府家徽木牌,入手温润,质地光滑,却浸透着人命与阴谋。
一明,一暗。
一个要去查案,一个就是案子的源头。
李家在西市木料场布下了第二重杀局,等着他这个手持铁牌的“调查者”自投罗网。
陈猛慢慢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
去,是一定要去的。
但怎么去,是个问题。
就这么拿着铁牌,大摇大摆地以书院调查员的身份进去?那等于告诉所有人,我就是来查你们的。对方有了防备,要么销毁证据,要么直接把他这个“意外”给处理了。那几个杀手的话,他可没忘。一场大火,一次塌方,足以让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
陈猛的脑子里,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过了一遍。宋濂的告诫,李家的狠毒,刺客的供述,还有那份北境三策。
线,已经串起来了。
他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他绕开所有明面上的岗哨与防备,直接触及核心的法子。一个让螳螂捕蝉的人,无法察觉到黄雀在后的法子。
他将第五个包子咽下肚,用油纸把剩下的包好,提在手上,转身朝着学舍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书院里,已经有零星的学子走出房间,准备晨读。他们看到陈猛,都会客气地打个招呼,口中称着“陈秀才”。自从兰亭雅集之后,他在书院里的名声,已经完全不同。
陈猛一一颔首回应,穿过庭院,路过丙班学舍门口的布告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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