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的皂衣衙役,动作粗暴,手中的水火棍和佩刀,在午后的光线下,晃动着森然的冷芒。
一行人被驱赶着,从已经沦为废墟的官营木料场,走向县城的主街。
街道两旁,闻讯而来的百姓越聚越多,伸长了脖子,对着这支狼狈的队伍指指点点。议论声像是夏日午后的蝉鸣,嗡嗡作响,钻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队伍的最前方,是那个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张管事。
此刻,他彻底没了人形。
身上那件本该彰显身份的锦袍,破烂得如同乞丐的烂絮,一道道豁口下,是混着血污与木屑的皮肉。他整个人都软了,若不是被两名身强力壮的衙役一左一右地架着胳膊,怕是早就瘫成了地上的一滩肥肉。
他的头无力地耷拉着,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再没有半分算计与狠厉。他只是不住地扭动着脖子,试图回头去看队伍里的某个人。
“是你……是你害我……”
“都是你……你这个畜生……”
他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如同梦呓般的诅咒。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怨毒。可这怨毒,听上去又那么的虚弱无力,像是一条被抽了脊梁骨的野狗,发出的最后哀鸣。
相比之下,被另外两名衙役押在人群中间的陈猛,则呈现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他的头,埋得比任何人都要低。宽厚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幅度很小,却连绵不绝,仿佛那场惊天动地的崩塌,抽走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与胆气。
他每走几步,脚下便会是一个趔趄,像是腿软得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若不是身旁的衙役不耐烦地推他一把,他就会直接跪倒在街上。
他的这副模样,与队伍里其他那些同样被吓破了胆、面如土色的短工,没有任何分别。
甚至,他比他们抖得更厉害,看上去更无助,更可怜。
没有人将那个在木料场里,疯狗般攀咬的张管事,与这个垂着头、筛糠般发抖的老实苦力,联系在一起。他们只当是,一个作威作福的管事,在灾祸面前,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一个最倒霉的替罪羊。
如此而已。
***
府衙那两扇朱红色的厚重木门,在众人面前“吱呀”一声打开。门内,是一座巨大的石刻影壁,上面雕着海水朝日图,庄严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方才还喧闹的队伍,一下子安静下来。
王捕头面色冷峻,站在影壁前,一挥手。
“将人分开关押!先审张管事!”
命令干脆利落。
衙役们得了令,立刻将人群冲散。陈猛被一个衙役抓住后襟,粗暴地向前推搡着,拐过一道回廊,来到一排低矮的监房前。
其中一间房门被打开,一股阴暗潮湿、混杂着霉味的空气涌了出来。
“进去!”
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伴随着一股推力。
陈猛踉跄着冲进房内,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身后的铁栅门,“哐当”一声合拢,锁钥转动的声音,清晰刺耳。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一扇高高的、窄小的气窗,透进些许微光。四壁是冰冷的青石,地上铺着一层潮湿的干草。
陈猛背靠着铁栅门,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沿着门框滑落。
他最终跌坐在了地上。
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臂的臂弯里。宽阔的脊背,对着门外,肩膀开始配合着,一起一伏地轻微抽动起来。
他将一个被吓坏了的、无辜卷入祸事的可怜人的形象,维持到了最后一刻。
***
另一边,府衙的偏堂之内。
王捕头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桌案上放着一杯尚在冒着热气的粗茶。
张管事被两名衙役押了进来,直接按跪在堂下冰冷的青石板上。
“张金宝,”王捕头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官营料场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伤人命。你身为总管事,可知罪?”
话音未落,跪在地上的张管事,猛地抬起了头。
他整个人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两名衙役的压制,疯了一般地向前扑去。
“砰!”
他肥硕的身躯重重撞在桌案上,茶杯被撞翻,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手,他却毫无所觉。
“是他!大人!是他干的!”
他伸出那只被烫得通红的手,指着门外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都是那个新来的苦力!是他陷害我!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偏堂里回荡,尖利而扭曲。
王捕头被他这一下,惊得向后仰了仰身子。他放下茶杯,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说,是一个你今日才见的短工,陷害了你?”
“对!就是他!”
“他为何要陷害你?”王捕头追问。
张管事的吼声戛然而止。
他的脸,因为充血和激动,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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