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能吓退他们一次,能吓退他们十次吗?能天天守在这里吗?”
“根子,不在村里,也不在乡里。”
她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
“根子,在县衙那些被涂改过的卷宗里,在州府大堂的惊堂木下,在京城里,那些决定万千百姓生死的朱笔御批上。”
这一番话,让陈猛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敲了一下。
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体察民情,为了写出经世济国的策论。
而苏婉晴,正在用最直白,也最残酷的方式,将这“民情”背后的层层枷锁,一条条地剖开给他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民间疾苦了。
这是一张从上到下,盘根错节,吞噬血肉的大网。
要破这张网,光有拳头,不够。光有善心,更不够。
必须要有能直达天听,能让那支朱笔为之改变方向的力量。
临行前,村里的气氛变了。
村民们不再是畏畏缩缩,他们自发地围了上来。
一个老婆婆,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两个还带着体温的鸡蛋,那是她攒了好多天,准备给小孙子补身体的,此刻却执拗地要塞到苏婉晴的手里。
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汉子,从家里扛来了一小袋黑乎乎的杂粮,那是他们全家下个月的口粮。
孩子们捧来了刚刚在陈猛指导下采摘的野菜,洗得干干净净,用一片大的芭蕉叶包着。
他们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但都想把自认为最宝贵的,交给眼前的恩人。
苏婉晴本想推辞,却被陈猛拦住了。
陈猛没有多言。
他伸出双手,先是接过了那两个鸡蛋,然后是那袋杂粮,最后是那包野菜。
每接一样,他都微微躬身。
最后,他将东西交给跟上来的周村正,请他代为放上马车。然后,他转过身,对着所有村民,深深地抱了一拳。
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王家庄园。
书房里,名贵的瓷器被狠狠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
满身肥油的王乡绅,正指着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管事破口大骂。
那管事的一只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他只是哆嗦着,反复哭诉着刚才的遭遇。
“老爷……不是小的们不顶用啊……那个人……那个人他……”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自己那只废掉的手。
“他就是这么轻轻一捏……小的的骨头就……就全碎了啊!”
“还有那个老东西!那个赶车的!他……他一亮鞭子,就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号……‘影鞭’啊老爷!”
管事说到这里,像是又回到了当时的场景,全身剧烈地一抖,声音都变了调。
“就是漕帮那个‘影鞭’!绝对错不了!小的当年在金陵城里混的时候,听老前辈说起过!那是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啊!”
王乡绅的怒骂声,戛然而止。
他原本因为暴怒而涨红的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一点点变得煞白。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飘,“‘影鞭’?”
“千真万确!老爷!”管事哭嚎道,“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位爷的名号开玩笑啊!他当时只说了一个字,‘滚’!小的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就跑回来了!”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王乡绅脸上的肥肉不住地抽动,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兜着圈子,脚下的步子又快又乱,踩在名贵的地毯上,却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漕帮的“影鞭”……
那个传说中,早已销声匿迹的刽子手……
他怎么会出现在下溪村那种穷地方?还跟苏家的丫头混在一起?
王乡绅的脑门上渗出了冷汗。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畴。他不过是李尚书在江南布下的一颗不起眼的棋子,平日里仗着李家的势,欺压乡里,兼并些土地,赚点脏钱。
可现在,他一脚踢到了漕帮这块铁板上。
不,比铁板还硬!是钢板!淬了毒的钢板!
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紫檀木桌案上,桌上的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不行!
这事,他管不了了!
“来人!”王乡绅对着门外嘶吼。
“备马!现在就备最好的快马!”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满是惊惧与狠戾。
“老子要去金陵!亲自去见李公子!”
“这浑水,他李家自己不下来蹚,谁也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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