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府衙,后堂。
知府王大人在屋里来回走动,衣袍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扫来扫去,扬起一阵细微的风。他脚下的方砖,似乎都被他踩得有些温热。
桌案的一头,摆着一个打开的锦盒,里面是十几颗饱满圆润的东海大珠,每一颗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映照着他那张忽明忽暗的脸。这是刚刚李府的管事亲自送来的,话没多说,东西留下,人就走了。
桌案的另一头,则是一张简简单单的名帖,上面只有三个字:孙承宗。
一边是触手可及的富贵,另一边是那位素有“铁面判官”之称的提学官。王知府只觉得头顶的乌纱帽,像是被两座大山压着,勒得他喘不过气。他停下脚步,伸手拿起那颗最大的东珠,珠子入手冰凉,可他手心里全是汗,滑腻腻的,几乎要握不住。
“来人,”他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升堂!”
“威——武——”
两排衙役的堂威声,从前堂传来,拉得又长又响。
公堂之上,气氛森严。
陈猛、李文博、周进、张姓学子四人被带到堂下,去掉了颈上的木枷,分列跪好。王知府头戴官帽,身穿官服,坐在高高的公案之后,用力一拍惊堂木。
“啪!”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那名张姓学子抢先磕头道:“大人!学生张帆,状告青竹书院学子陈猛、周进二人,在院试考场之上,公然舞弊!”
王知府看向周进:“周进,张帆所言,是否属实?”
周进浑身抖得厉害,他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不敢抬头。
不等周进回话,一旁的李文博却忽然直起了上身,他一改在贡院时的慌乱,反而朗声说道:“大人!此事大有蹊跷!学生怀疑,这一切,根本就是陈猛自导自演,用来诬陷学生的阴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连坐在堂下观审席首位的孙承宗,都将身子微微前倾。
李文博的声音在公堂上回荡,带着一种被冤枉后的愤慨:“众所周知,学生早已得了恩赏,可直接参加乡试,根本无需参与此次院试。今日前来,不过是想观摩一番金陵士子的风采。谁料到这陈猛,素来嫉妒学生的文名与家世,竟心生歹念!”
他伸手一指跪在旁边的周进,声色俱厉:“他定是算准了学生会来,便买通了这穷困潦倒的周进,让他上演一出栽赃嫁祸的戏码!先是假意投靠学生,骗取信任,再反咬一口,将脏水泼到学生身上!至于那本所谓的《农政全书》,上面的字迹,谁知道是不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大人,此等用心险恶之徒,若不严惩,何以正我科场风气!恳请大人明鉴!”
一番话说得是条理分明,慷慨激昂。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倒真觉得他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苦主。
“你……你血口喷人!”跪在地上的周进猛地抬起头,他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颠倒黑白,何至于此!
那股被逼到绝路的愤怒,那份对陈猛的愧疚,还有方才李文博那番无耻至极的污蔑,像是一股滚烫的岩浆,冲破了他心底所有的懦弱与恐惧。
他想起了躺在病榻上,喝下新药后气色一日好过一日的母亲。
他想起了陈猛在深夜里递过来的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和那句“只管去,钱不够,我再想办法”。
“扑通!扑通!扑通!”
周进不再争辩,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公案的方向,一下又一下地重重叩首。青石板的地面,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大人!”他的声音,是从胸膛里撕扯出来的,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清晰,“学生周进,以项上人头担保,方才所言,句句是实!李文博颠倒黑白,诬陷良善!若学生有半句虚假,叫我被天雷劈中,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
这般惨烈的毒誓,让整个公堂都安静下来。一个读书人,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将自己死后的名声,全都押了上去。
李文博的面皮抽搐了一下。
陈猛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李文博一眼。仿佛那人的存在,根本不值得他投入一丝一毫的关注。
他上前一步,对着堂上正襟危坐的王知府,朗声开口。
“大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盖过了所有的杂音。
“是非曲直,口舌之争最是难辨。李公子说我诬陷,周进发誓自证,听得再多,也不过是两番说辞。”
“但,物证不会说谎,笔迹对比,便是铁证如山。”
他抬起手,指向了被衙役呈放在公案上的那本《农政全书》。
“恳请大人,即刻派人前往青竹书院,提取李文博平日所作的诗文、策论,与这书上作为证物的夹注,当堂比对!届时,字迹出自谁手,真相自然大白于天下!”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直接砸在了问题的核心上。
王知府捏着惊堂木的手,指节都有些发白了。他当然知道,只要一对比笔迹,这案子立刻就能见分晓。可李家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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