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如蝉翼的信纸,边缘锋利,割破了陈猛指尖的皮肤,渗出一颗殷红的血珠。痛感细微,却像是一根针,扎进了这漫天欢庆的泡沫里。
陈猛将那滴血珠随手抹去。
人群外围,柳子衿正靠在得意楼的一根朱红立柱旁。他原本死灰般的面色,在看到陈猛那个细微的抹血动作后,发生了一丝奇异的变化。他看不清那信上写了什么,但他看得懂陈猛的背影。那不是一个刚刚高中解元、意气风发的人该有的僵硬。
柳子衿手中的折扇“咔嚓”一声,被他捏断了一根扇骨。
刚才那股几欲让他窒息的屈辱感,此刻竟如退潮般散去。他盯着被人群簇拥着的陈猛,喉咙深处滚出一声极低的嗤笑。爬得高,好啊。爬上了云端,底下就是万丈深渊。这金陵城的风,从来都不是只吹喜讯的。李家的手段,他柳子衿只见过冰山一角,便已觉得寒气逼人,陈猛这一篇策论,怕是把自己写成了祭台上的猪羊。
赢了考试,输了命。
柳子衿整了整衣襟,那种病态的快意在他胸腔里冲撞。他甚至想让人送一壶酒给陈猛,祝他黄泉路远,一路走好。
就在这诡异的氛围即将发酵之时,长街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不是寻常百姓的散乱步伐,而是带着铁掌踏地的沉闷声响。
一顶青呢官轿,在十六名佩刀护卫的开道下,如同一艘破浪的黑船,硬生生挤开了拥挤的人潮。轿子没有任何装饰,只有轿帘上绣着一只狰狞的獬豸,那是都察院的标志。
喧闹的长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瞬间没了声响。
轿子在贡院门前停稳。轿帘未掀,里面传出一个声音。这声音不高,既不威严也不洪亮,带着一种常年身居高位、发号施令惯了的平淡,却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奉圣谕,召新科解元陈猛,携乡试策论原卷,即刻随我进京面圣。”
这句话砸在地上,比刚才的锣鼓声还要响亮。
围在陈猛身边的那些学子,原本还想沾沾解元的喜气,此刻却像是见到了瘟神,哗啦一下退开了三丈远。刚才还众星捧月的陈猛,瞬间成了孤家寡人,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中央,显得格外刺眼。
带走策论原卷。
稍微懂点官场规矩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是嘉奖,这是质询。那篇文章,惹祸了。
两个身影却逆着人流冲了上来。
赵元一身蛮力,硬是撞开了两个试图靠近陈猛的护卫,像是一堵墙一样挡在陈猛身前。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青筋暴起,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张大人!”赵元扯着嗓子吼道,“猛哥他是新科解元,朝廷命官的预备,岂能说带走就带走!这不合规矩!”
“赵元,住口。”
周进从后面一把拽住了赵元的胳膊,力道之大,竟让赵元踉跄了一下。周进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双眼虽然也透着焦急,但更多的是理智。他很清楚,都察院拿人,那是皇权特许,赵元若是敢拔刀,那就是谋逆大罪,整个赵家都得陪葬。
周进看向陈猛,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最后只化作了一句:“我们等你回来。”
陈猛看着这两个挡在自己身前的兄弟。
他的心跳频率在刚才那一瞬间飙升到了每分钟一百二,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这种生理反应骗不了人,他在紧张。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控制着横膈膜的运动,让心律慢慢平复下来。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吗?一句话,就能让几千人闭嘴,让喜事变丧事。
他伸出手,在赵元硬邦邦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又捶了一下周进的胸口。
“慌什么。”陈猛的声音很稳,透着一股子平日里在演武场上撸铁时的浑不吝,“得意楼的酒,先给我存着。等我回来,若是少了一两,唯你是问。”
赵元还要再说,被陈猛那双沉静的眸子一扫,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咬着牙,退开了半步。
陈猛转身,朝着那顶官轿拱了拱手。
“学生领旨。只是学生有一不情之请,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学生想去向恩师宋濂辞行,只需半个时辰。”
轿子里沉默了片刻。
“准。”
青竹书院,竹林萧瑟。
宋濂的书房里,没有了往日那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博山炉里也没点香,空气里透着一股冷清。老人坐在窗下的棋盘前,手里捏着一枚黑子,迟迟没有落下。
陈猛推门而入,跪地行礼。
宋濂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来看看这局棋。”
陈猛起身,走到棋盘前。他对围棋并不精通,只是跟着宋濂学过皮毛。但他一眼看去,只觉得这棋盘上黑白交错,煞是好看,似乎黑子占尽了优势,处处都是活路,大龙已成,气势如虹。
“这局名为‘玲珑’。”宋濂将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盒,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你看它,是不是觉得黑子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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