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万民伞,像一堵由民意筑成的墙,结结实实地堵在了李延年的面前。伞面上密密麻麻的人名,如同一只只睁开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
李延年的呼吸一窒,向后退了半步,撞在身后的同僚身上。他想开口反驳,却发觉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絮,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整个金銮殿,安静得能听见百官袍服摩擦的细微声响。
陈猛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将万民伞收拢,交还给身后的卫士。
“骂也骂完了,该看点实在东西了。”
他对着卫士抬了抬下巴。
“开箱。”
一名卫士上前,打开了第三口,也是最后一口木箱。
没有兵器,没有头颅。箱子里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陶土罐子,用蜡封着口。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猛伸手,拍开蜡封,从罐子里抓出一把东西。
那东西洁白细腻,在金銮殿顶投下的光线里,闪动着细碎的光芒,如同初冬的新雪。
“这是海州的另一种特产。”
陈猛摊开手掌,将那把白色的粉末展示给所有人看。
“雪盐。”
离得最近的一名官员,是盐铁司的郎中,他失声喊了出来。
“不可能!盐皆是淡黄,带苦涩味,天下哪有如此洁白的盐!”
龙椅之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帝,身体微微前倾。国库空虚,盐税又是国之重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东西的价值。
“呈上来。”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一名内侍小心翼翼地从陈猛手中取过一些雪盐,用银盘托着,快步呈到御前。皇帝捻起一撮,放在指尖细看,又伸出舌尖,轻轻一舔。
一股纯粹的咸味,在舌尖上散开,没有丝毫苦涩。
皇帝的动作停住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问。
“此盐,产出多少?成本几何?”
陈猛躬身,朗声作答。
“回陛下,臣在海州,以劣质黄盐为料,三日可得此盐万斤。其成本,仅比黄…比原来的粗盐,高出不足一文钱。”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用最次的盐,能炼出最好的盐,成本还几乎不变?这已经不是炼金术了,这是在凭空创造金山银山!
李延年的脸,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墙上刷的石灰。他知道,他完了。他所有的弹劾,所有的罪名,在这座金山面前,都变得轻如鸿毛,可笑至极。
陈猛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敲响丧钟的最后一击。
“海州倭寇已平,盐务已清。此雪盐炼制之法,臣不敢私藏,愿即刻献于朝廷,充盈国库,以壮我大靖国威!”
这句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延年浑身一颤,像是溺水之人抓向最后的浮木,他尖声叫了起来。
“陛下!此盐来路不正!定是陈猛勾结海匪,从海外得来的妖法!此子心术不正,断不可信!”
他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可这番话在此刻听来,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陈猛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李大人对盐务之事,倒是懂得不少。莫非,李大人府上也私下开着盐场?这倒提醒我了。”
陈猛对着卫士一挥手。
“把那箱海州查抄的账册,也给陛下呈上去。里面有些东西,恐怕李大人会很熟悉。”
第四口箱子被打开了,那里面,是几十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账册。
李延年看着那口箱子,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了下去,若不是身后的官员扶着,他已经瘫倒在地。
内侍将最上面的一本账册呈给皇帝。
皇帝翻开第一页,只看了一眼,便合上了。他没有再看下去,大殿里的空气却骤然下降,冷得像是三九寒冬。
皇帝没有发怒,他的语调平静得可怕。
“李延年。”
“臣……臣在……”李延年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皇帝拿起那本账册,手腕轻轻一抖。账册像一片树叶,轻飘飘地飞起,又重重地砸在李延年的脸上,然后掉落在地。
“好一个户部尚书。”
“好一个李家。”
冰冷的两个字,宣判了李家的死刑。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户部尚书李延年,结党营私,通倭叛国,即刻停职,下大理寺天牢,由三司会审!所有涉案官员,一并彻查,绝不姑息!”
他又看向陈猛。
“巡盐御史陈猛,整肃盐务,平定外患,献国有功。擢升为兵部职方司郎中,正五品。赐‘御前行走’之权,可随时入宫面圣。钦此!”
随着那声“钦此”落下,几名如狼似虎的禁军冲了上来,将已经瘫软如泥的李延年拖了出去。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殿之中,那些方才还跟着李延年摇旗呐喊的官员,此刻一个个面无人色,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缩进官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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