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风仿佛都凝滞了。
所有的目光,惊疑的、审视的、赞赏的、忌惮的,都焦着在那个被捆绑于地、嚎哭诉冤的军士和肃立其前的王守仁身上,而后又不约而同地滑向一旁静立的张睿。
那电光石火间的果断一掷,撕裂了例行公事的点卯表象,露出了京营肌体下溃烂流脓的疮疤。
王守仁听着那军士声泪俱下的控诉——层层克扣粮饷,上官欺压,老母病重无钱医治投井自尽……他清癯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只那双深邃的眼眸愈发沉静,静得令人心慌。
兵部右侍郎王敞的脸色则由白转青,由青转红,最终化为一片铁青的怒容。他猛地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住口!刁钻之徒,分明是操练懈怠,心怀怨望,竟敢在点卯之时咆哮上官,攀诬构陷!来人!将此人拖下去,严加看管,待本官细细审问!”
几名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就要将那名仍在哭喊的军士拖走。
“且慢。”
王守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他抬手拦住了亲兵,目光转向王敞,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王侍郎,此人所述若为虚,自有军法惩治其诬告之罪。若为实……”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校场上众多屏息凝神的军官士卒,“则我兵部亦有失察之过。既然当众事发,不妨当众问个初步,以示公允,亦可安众军之心。”
王敞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嘴唇动了动,但在王守仁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终究没再反驳,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转过身去。
王守仁不再看他,对身旁一名随行的书吏道:“记录口供,详查其所言克扣粮饷之时、地、人证。”随后,他又看向面色惨白、浑身筛糠的王把总,以及一旁神色各异的军官们,“今日点卯,所见所闻,本部堂会一一核实。”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张睿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中的审视已多了几分深意:“新兵张睿,临危应变,护持同袍,身手胆识俱佳。更兼勤学文武,殊为难得。依王侍郎方才之意,该当奖赏。”
王敞背对着众人,肩膀僵硬,含糊地“嗯”了一声。
王守仁微微颔首,朗声道:“既然如此,便擢升张睿为小旗,暂领新兵操练事宜。赏银十两,以示旌表。”
小旗!
虽是军中最低阶的军官,统兵不过十人,但这意味着他从此脱离了普通军卒的身份,有了微末的官身和一份虽薄却固定的俸禄!更意味着,他正式进入了上层视野,不再是任人拿捏的蝼蚁!
校场上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羡慕、嫉妒、难以置信.……种目光几乎要将张睿穿透。
张睿压下心中的波澜,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沉稳:“谢大人提拔!属下必恪尽职守,不负厚望!”他知道,这晋升背后,王守仁的赏识是关键,但也将他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再无退路。
点卯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两位兵部大人起驾离去,王侍郎面色阴沉,王守仁则依旧平静,只是在经过张睿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察顿了一下,目光与他有一瞬的交汇,深邃难明。
上官一走,校场上的压力骤然一松,随即各种声音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涌出。新兵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向张睿道贺,语气中带着巴结和敬畏。而那些军官,尤其是王把总,脸色铁青,看都未看张睿一眼,冷哼一声,快步离去,仿佛躲避瘟疫。
李彪走了过来,挥散了围着的众人。他看着张睿,眼神复杂,半晌才沉声道:“福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你小子.……自为之。”他拍了拍张睿的肩膀,力道很重,“小旗的职司和赏银,晚些时候会有人送到你住处。明日开始,你那一旗新兵的操练,由你负责。”说完,也转身走了。
张睿独自站在渐渐空旷的校场上,寒风吹过,带着一丝血腥和硝烟散尽后的冷清。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指尖的微颤,那不是恐惧,而是力量初握、命运转折带来的激荡。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了文书房。曹先生看他的眼神已然不同,多了几分客气甚至拘谨,默默将一套小旗的号衣、腰牌和一锭十两的官银交给他。
“张.……旗,”曹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营里水深,凡事.……留个心眼。”
张睿深深看了他一眼:“谢先生提点。”
怀揣着那锭沉甸甸的银子,拿着那套代表着身份改变的号衣,张睿走出军营。他没有感到多少喜悦,反而觉得肩头沉甸甸的。王守仁的赏识是机遇,更是无形的鞭策和枷锁。今日他露了锋芒,也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回到那条熟悉的胡同,还没到家门口,就见赵瘸子带着两个帮闲,正搓着手,在他家门口踱步,脸上堆满了前所未见的谄媚笑容。
“哎哟!张爷!您可回来了!”赵瘸子一改往日的嚣张,点头哈腰地迎上来,“小的听说张爷在军营里高升了?真是可喜可贺!光宗耀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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