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严师傅进山的路,比李萱想象中还要难走十倍。根本没有路,只有人迹罕至的陡峭山坡和布满青苔的湿滑岩石。浓密的雾气像粘稠的牛奶,能见度不足五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和草木腐烂的气息。严师傅却如履平地,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速度快得惊人。
李萱和小杨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在后面追赶。李萱那身为了显得专业而换上的“户外装备”,早已被露水、泥土和不知名的植物汁液染得面目全非,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小杨情况稍好,但也气喘吁吁,时不时要回头拉李萱一把。
“萱姐……还、还行吗?”小杨喘着气问。
“行……怎么不行!”李萱咬着牙,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雾气,“想想阿木爷!想想陈奶奶!想想我们未来的南宫大师!这点苦,算个球!”她给自己打着气,但颤抖的双腿还是出卖了她的虚弱。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李萱感觉肺都要炸了的时候,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他们穿过了一片极其茂密的原始林木,来到了一处背靠巨大岩壁、极其隐蔽的山坳。这里的光线果然如同其名——“不见天”,大部分时间被高耸的岩壁和浓密的树冠遮挡,只有正午时分才能短暂地透进几缕阳光。
而就在这幽暗、潮湿的环境中,一片低矮的、看起来甚至有些营养不良的茶树,倔强地生长在岩石缝隙和薄薄的土壤层上。它们的叶片呈深绿色,带着一种哑光质感,形态也与寻常茶树不同,更显古朴遒劲。
“就是这里了。”严师傅停下脚步,声音在寂静的山坳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放下背篓,看着那片茶树的眼神,如同看着自己精心养育的孩子,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
接下来的采茶过程,更是让李萱深刻体会到了“不见天”的珍贵与严师傅的执着。采摘标准极其严苛,只取特定时令、特定天气下、茶树最顶端那“两叶一芯”的嫩芽。严师傅的手指在枝叶间翻飞,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怕惊扰了这些自然的精灵。他要求李萱和小杨只看不动,因为任何不当的力道都可能损伤娇嫩的芽叶,影响最终成茶的品质。
李萱屏息凝神地看着,感觉自己之前对“辛苦”的理解太过肤浅。这不仅仅是体力劳动,更是一种需要极致耐心、专注和与自然融为一体的修行。
采茶完毕,仅仅是第一步。回到严师傅那间简陋得几乎可以称为“作坊”的制茶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萎凋、杀青、揉捻、发酵、干燥……每一道工序都依赖严师傅多年的经验和手感,没有温度计,没有湿度计,全凭眼看、手摸、鼻闻。
李萱和小杨被允许在一旁观摩,但严禁触碰任何工具。他们看着严师傅守着一口大铁锅,用手感知锅温,适时投入茶青,快速翻炒,空气中弥漫着茶叶被炙烤后散发出的、难以形容的复杂香气,混合着青草香、果香和一种奇异的矿物气息。
这个过程漫长而枯燥,需要通宵达旦地守候。夜深了,山风呼啸,制茶间里只有柴火噼啪作响和茶叶在锅中翻滚的声音。严师傅如同入定的老僧,眼神专注,动作稳定,没有丝毫懈怠。
李萱又冷又困,眼皮直打架,但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努力记住每一个细节。她看着严师傅那双布满老茧、被高温烫出无数疤痕的手,在蒸汽和火光中稳定地操作,心中充满了震撼与敬意。
“严师傅,您……不觉得枯燥吗?”趁着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李萱忍不住小声问道。
严师傅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枯燥?习惯了。这茶,有灵性。你糊弄它一点,它就在味道里还给你十分。做人,做茶,都一样。”
朴实无华的话语,却蕴含着深刻的道理。李萱怔住了,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吴老会说南宫瑾喜欢这茶。这不仅仅是一种饮品,更是一种精神象征,凝聚了极致的环境、严苛的工艺和制茶人一丝不苟、近乎执拗的匠心。
后半夜,李萱实在撑不住,靠着墙壁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身上被盖了一件带着烟火气和汗味的外套。她勉强睁开眼,看到严师傅依旧守在锅前,背影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格外孤独而坚定。
那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心头,混杂着敬佩、感动,还有一丝明悟。
第二天下午,历经近二十个小时的艰辛,“不见天”终于制作完成。得到的干茶不足一斤,色泽乌润带宝光,条索紧结如钩,香气内敛而悠长,带着严师傅所说的那种“岩韵”和独特的蜜糖香。
严师傅用粗陶碗泡了三杯,递给李萱和小杨。茶汤橙黄透亮,入口极其顺滑,滋味醇厚,回甘迅猛而持久,喉韵深远,那种复杂而协调的层次感,是李萱从未在任何茶叶中体验过的。仿佛将整座武夷山的云雾、岩骨和花香都凝聚在了这一碗茶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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