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案灯冷，故园心灼

未名湖的月光清透得近乎寒凉，漫过实验室的玻璃窗，落在摊开的博士论文手稿上，将密密麻麻的公式与批注染得泛白。霍尘坐在实验台前，白大褂的袖口挽至小臂，指尖捏着的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许久，却迟迟未曾落下。试管里的试剂静静沉淀，分层清晰得如同她此刻被撕裂的心境——一边是高等学府里纯粹的学术净土，一边是故园深处刀光剑影的权势博弈，两端拉扯，让她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

她本该是心无旁骛的。作为这所顶尖学府生态工程领域的在读博士，师从业内泰斗，研究课题紧扣国际前沿，手头的实验数据已趋近完善，论文框架也初具雏形，再过半年，便能顺利答辩毕业，手握学识与成果，拥有无限广阔的前路。往日里，泡在实验室十几个小时是常态，仪器的嗡鸣、试剂的清香，还有翻不完的外文文献，构成了她生活的全部，简单、纯粹，却充满底气。那时她以为，潜心治学，打磨出足够硬核的学识，日后便能从容支撑贡家，优化焠地洋运的产业布局，不负准长老的身份，不负贡鲜叔父的期许。可百日宴上的闹剧，像一盆冰水，猝然浇灭了她这份安稳的期许，也让她看清了象牙塔外的风雨飘摇。

手机屏幕亮着，贡鲜发来的讯息还停留在最后一行：“上官牧野当众发难，金儿冲动难控，场面难堪至极，贡鲜无能，让家族蒙羞。”寥寥数语，却字字如针，密密麻麻扎在她心上。指尖划过屏幕，指尖的温度驱散不了字里行间的寒凉，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勾勒出当时的场景——宫苑里张灯结彩，宾客云集，上官牧野笑意盈盈却字字带刺，刻意提及贡金，将养子粗俗的短板当众放大，言语间的轻蔑与嘲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贡家的颜面；贡鲜攥紧拳头，脸色铁青，却碍于场合与身份，只能隐忍不发，那份屈辱与不甘，隔着千山万水，她都能清晰感知；贡金虽鲁莽粗鄙，却也是贡鲜悉心教养多年的孩子，被当众奚落嘲笑，那份难堪与愤怒，想来也是锥心刺骨。

一股尖锐的羞愤瞬间涌上心头，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浑身发烫，指尖微微颤抖。她霍然起身，撞倒了桌角的烧杯，清水泼洒在稿纸上，晕开一片水渍，如同贡家此刻被玷污的荣光。上官牧野何其卑劣，明知贡金是贡家的软肋，明知贡鲜未婚抱养子嗣本就难称正统，却偏偏要在百日宴这般重要的场合，当众撕开这道伤疤，踩低贡家，彰显上官家的兴盛。而王室冷眼旁观，王子巴沙的冷笑，更像是无声的纵容，乐见两家争斗，坐收渔翁之利。这般步步紧逼，这般狼狈不堪，让她身为贡家直系血脉、准长老，颜面尽失，羞于提及家族近况。

可羞愤过后，更浓重的是愧疚，是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愧疚。她想起贡氏宗祠里肃穆的牌位，想起贡鲜等长老带她祭拜祖先时的郑重叮嘱：“霍尘，你是贡家嫡系，往后要扛起家族重任，护佑宗族荣光，莫负列祖列宗。”那时她点头应下，字字铿锵，满心都是守护家族的决心。可如今，她远在故国求学，躲在安稳的学府里，享受着纯粹的学术环境，而贡金却独自在故园的博弈中苦苦支撑，面对上官家的咄咄逼人，面对王室的暗中牵制，孤立无援；贡家后继乏力，贡金难堪大任，只能任由他人羞辱，让祖辈积淀百年的荣光蒙尘。

她何颜面对列祖列宗？何颜承受准长老的名分？

指尖用力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让她稍稍清醒，眼底却已泛起湿意。她并非不愿归乡，当初应允回国避险，一则是故土势力能护她周全，二则是想趁此机会深耕学业，打磨自身实力，待学成归来，便能以更足的底气支撑贡家。她以为，学术之路稳步推进，家族便能安稳等候，却未曾想，顶层博弈瞬息万变，上官家借联姻之势迅速崛起，早已迫不及待地向贡家发难。她的安稳求学，在家族的危难面前，竟显得如此自私，如此无力。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校园里的喧嚣渐渐沉寂，只剩下实验室里仪器运转的细微声响，单调而孤寂。霍尘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教学楼的灯火，眼底满是迷茫与焦灼。她的博士学业已至关键阶段，此刻中断，数年的心血便付诸东流，没有过硬的学识与成果，即便归乡，也不过是徒增一个身份，难以真正抗衡上官家与王室的势力，护不住贡家；可若继续潜心求学，放任家族颓势蔓延，待她学业有成，或许贡家早已根基动摇，颜面尽失，祖辈基业恐难保全，那时她纵有满腹学识，又有何用？

两难抉择，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忽然觉得，人活着，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安稳顺遂，每个人都背负着各自的责任与枷锁，在命运的洪流里苦苦挣扎。她羡慕身边同学的纯粹，他们只需专注于学术，为论文、为实验烦恼，不必承受家族兴衰的重量，不必面对权势倾轧的险恶，日子简单而轻盈。可她不行，从出生起，她便与贡家紧密相连，血脉里流淌着宗族的荣光，肩上扛着准长老的责任，这份羁绊，早已深入骨髓，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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