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心神剧震、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时,她似乎被我这如同实质的注视所惊动。那浓密的、如同鸦羽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冰湖表面裂开第一道细纹。随即,那双眼睛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极其清澈,如同高原雪山下未经污染的深潭,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幽深、沉静。但此刻,这清澈的深潭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获救的感激,甚至没有太多属于伤者的虚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警惕,以及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如同看到悖论般的巨大困惑。
她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精准的手术刀,瞬间锁定在我脸上。没有言语,但那眼神却在无声地、锐利地剖开眼前的迷雾,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质问:
【你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对我的伤做了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自己骨折左臂上那副简陋却极其符合战场急救固定原则的夹板,又落在右前臂那虽然粗糙但止血有效、包扎位置精准的纱布上。最后,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定了我的眼睛,困惑与审视达到了顶点。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被这精准到可怕的质询彻底冻结。她不仅醒了,而且在处理她自己伤势的间隙,冷静地复盘了我对她伤口的处理,并从中精准地抓到了最大的破绽——技术来源与身份不符!
压力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冷汗沿着脊椎滑下。大脑在求生本能下疯狂运转。系统灌输的知识如同烙印在肌肉里的本能,在危急关头下意识地用了出来,却成了此刻最大的催命符!
“……水?”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嘶哑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转向那个瘪掉的水瓶。这看似简单的需求,更像是在给我一个组织语言、同时也是观察我反应的窗口。
喉咙同样干渴得如同火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我艰难地动了动唯一还能相对灵活使用的右手,手指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摸索着抓住那冰凉的水瓶,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用尽力气,将瓶子朝她那边推去。瓶子在布满灰尘和碎屑的水泥地面上滚动,发出“咕噜噜”的轻微声响,最终停在她那只完好的右手旁边。
她没有立刻去拿。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再次抬起,落在我脸上,审视的意味丝毫未减。她在评估,评估这个动作的意图,评估我的状态,评估这瓶水的“安全性”。几秒钟的沉默,在紧绷的氛围中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终于,她才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拿起水瓶。手指因为脱力和之前的伤口,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笨拙。她拧开瓶盖,动作很慢,似乎每一个微小的旋转都在耗费巨大的力气。然后,她小口小口地、极其克制地啜饮着。每一次吞咽,干裂的喉咙都发出痛苦的摩擦声,如同砂轮在打磨。喝了大约三分之一,她停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瓶子小心地放在自己身侧的地面上,瓶口依旧敞开,似乎随时准备再次取用,也似乎…是一种无言的姿态。
“你…” 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直白,“…是谁?”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再次在我身上扫过,重点落在我那条沾满血污泥灰的武警21式水墨云纹迷彩裤上,以及腰间那把牢牢固定在战术腰带上的QNL-95式多功能刺刀。她的眉头微蹙,似乎在根据这些装备碎片,快速进行着身份识别和威胁评估。“我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坠车…巨大的冲击……玻璃碎裂……然后……” 她的话语顿住了,似乎在努力调动模糊的记忆碎片,但显然那关键的部分被剧烈的创伤阻断了。她看向我的眼神,困惑中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更深沉的警惕,“……是你把我弄到这里的?我的伤……你处理的?” 她的目光最终,带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审视,落在我腰腹间那明显经过复杂且专业处理的包扎上。那眼神里的困惑达到了顶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荒诞感。
“陈默。” 我报出了这个身体原主的名字,声音同样嘶哑难听,如同破旧风箱的喘息,“…不是军人。疫情前…是个…上班的。” 我刻意模糊了“单位”这个概念,用最普通的社会身份作为掩护。这是最安全的实话,也是必要的隐瞒。“在…附近废墟里…找到你的。东风巷诊所对面那个十字路口…你在一辆翻了的军车边上。” 我尽量描述具体地点,增加可信度。“你伤得很重…昏迷了。叫不醒。” 我指了指地上那卷沾满灰尘、油污和暗褐色血迹的粗大消防水带,以及水带两端粗糙的绳结,“…把你拖到了这里。用这个。” 这个物证无可辩驳,清晰地展示了一个半残之人是如何完成“救援”的——用最原始、最笨拙、也最耗费生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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