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后山有处被光华偏爱的缓坡,每逢寅时便有三色霞光铺陈如锦,坡上芳草终年沁着玉露的清甜。
最奇的是坡地中央那块灰白巨石,石纹天然勾勒出任何古籍都未曾记载过的云水纹样。
经年累月受日月精华洗礼,竟生出三分温润脾性——冬日在石面上置一壶雪水,不过半刻便泛起蟹眼细泡;盛夏午后仰卧其上,又觉凉意自石髓丝丝渗出,恍若枕着整条寒潭。
这方宝地原是云绫偷闲的秘地。
自拜师后,她便四处寻摸偷闲之处,以便躲开各种填鸭式教学。
某天溜达至此,在石缝间发现一株会随《清静经》韵律摇曳的月光苔,此处便成了她躲避宗门喧嚣的洞天。
每逢闻道堂的檀香熏得人昏昏欲睡,或是练功场剑气惊扰好梦,她便揣着新晒的宁神花瓣来此小憩。
时日久了,竟与这顽石生出了玄妙默契。
某日她梦中呓语硌得慌,翌日石面便悄然平坦三分;某夜山雨骤至,巨石竟无声隆起半尺,恰为她遮去斜风细雨。
最奇的是去年上巳节,她随口吟了半阙《流霞赋》,石缝里忽然涌出带着蜜香的清泉,泉眼排列恰合古琴宫商。
这日未时三刻,云绫抱着新缝的蒲公英绒枕踱至坡前,却见三位炼器堂弟子正围着她的争执不下。
圆脸弟子举着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瘦高个捧着的《矿脉志》哗哗翻页,始终沉默的浓眉弟子正用玉尺丈量石纹。
分明是《金石录》记载的暖阳玉!圆脸弟子激动地指着日晷投影,辰时生暖,酉时蕴凉,这特质与典籍记载分毫不差!
瘦高个立即反驳:你看这石纹暗合二十八宿,星辉流转的轨迹与《星经》记载的星陨石如出一辙!
始终沉默的浓眉弟子忽然掏出一把刻满符文的玉尺:二位师兄莫争,且让我测测它的灵气周转……话音未落,尺端刚触石面,整把玉尺突然泛起暖黄光晕,尺身刻度自行游走重组,竟排成《归藏》卦象中的卦。
天机自显!三人齐声惊呼,恰见云绫揉着睡眼走近。
小师叔!圆脸弟子慌忙行礼,这石头竟能推演卦象!
云绫慵懒倚上石面,指尖轻抚过方才显卦的位置:它不过是在打盹时翻了个身。
说着从袖中抖落几片新采的月光苔,那些苔藓触及石面便舒展开来,渐渐铺成北斗七星的图案。
浓眉弟子若有所思:《云笈七签》有载石中观天,莫非就是此等异象?
它呀……云绫将脑袋仰贴上微温的石面,抬头望天所知甚多。
消息不胫而走,这方暖石很快成了弟子们悟道的新去处。
最先闻讯而来的是丹修一脉的弟子。
小师叔,这《草典》记载的百草相生相克之理,实在晦涩难懂...少年丹修捧着典籍愁眉苦脸。
云绫正用松针在石面上摆弄星图,头也不抬:你且念来听听。
当弟子念到茯苓畏牡蒙时,石缝间忽然沁出两股药香,左清右浊,彼此缠绕却不交融。待念至硫磺原是火中精时,石面某处竟微微发烫,浮现朱砂般的色泽。
妙啊!丹修弟子恍然大悟,这石头竟能具象药性!
剑修弟子闻讯而来时,正逢谷雨。为首的弟子演练完一套流星逐月,石面倒影忽然荡开涟漪,显现出更精妙的变招轨迹。
你们看!少女剑修激动地指向石面,云破月来花弄影,比师父教的更易懂!
最精彩的当属某个雪夜,三位经堂弟子为《周易参同契》的注解争执不下。
明明是乾坤为鼎器
胡说!当是坎离冠首
你们都错了……
翌日清晨,石面上赫然凝霜成字,正是失传已久的云笈注本。
云绫依旧常来小憩,偶尔带着白囡囡同往。那讹兽初时对巨石颇为不屑,直到某日想偷藏石缝里的松子。
这松子定是前年那只松鼠藏的!白囡囡理直气壮地伸出爪子,我不过替它保管……
话音未落,石缝忽然合拢半分,轻轻夹住了小兽的指尖。
哎呦!这石头成精了!白囡囡跳着脚嚷嚷,云绫倪了它一眼并未接话,上次我明明看见它把露水排成了《劝学篇》!小兽指向平缓的石面。
云绫轻抚石面,感受着底下如心跳般的微弱震动:莫闹,它只是在做一场关于山河岁月的长梦。
某日黄昏,她倚石读《逍遥游》,读到大块载我以形时,身下巨石忽然泛起琉璃光泽。石纹游走间竟现出青丘的星图与青霄派的云篆,两派道法在石面上交融生辉。
原来你早悟通了南华真谛。她轻笑拈起落在石缝的松针,将其摆成横跨星图的桥。
晚风拂过时,巨石传来温厚的共鸣,惊起枝头两只偷听的画眉。
仲夏夜,云绫带着新酿的百花露来访。才将玉瓶置于石上,瓶身便映出流转的星辉。
听说东海有鲛人泣珠。她对着巨石自言自语,北荒有妖兽食梦。那你呢?你在漫长的岁月里收集什么?
石面忽然浮现出细密的石纹,仿佛在轻笑。远处竹声沙沙,像是代替巨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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