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写了,屋里还是没灯。他就坐在门槛上,坐到天亮。天亮后,他把“在”一笔一笔加重,加到木头被划出沟来,木屑落了满地,像落雪。午后,屋里有人咳了一声,他才哭。他把门推开,里面那人很瘦,影子却很结实,贴着地,不漏。
盲师与阿青走到城外的券门,门梁已经断了半边。盲师摸断口,断口的木头像被火煨过,又像被水泡过,硬里带软。他把手从上往下,慢慢地抹,抹到最后,指腹在空气里停了一停:“在。”
阿青“嗷”的一声笑,笑完又憋,怕吵到城。他把笔递给盲师,盲师拿着,笔在他指间转了一转,停,落,起——“在”。
门外的风从“在”的两个笔脚间吹过,像从两根细竹之间穿过,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响。那响顺着城根走了一道,逆简页脊上的缝线收紧了一线。
——
第四夜,深渊之眼睁开了一指宽。祂没有说话,涡心向外吐了一口更深的潮。潮没落到城里,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像一面镜被谁从暗处推了一把,镜里映出三行字:
——三日后,出题。
——题一:借名。
——题二:换骨。
字不是写给城看的,是写给逆简看的。逆简挨了一下,页边烫了一圈,像喝酒后的红。江阮抬眼,看见那圈红里闪过两个极小极小的字:且,待。
她忍不住笑,笑得像逃过一劫,又像被迫应下一桩债。
“借名是谁的名?”湮尘沉声。
“不是他。”江阮说,“是城。”
“换骨呢?”
“换的是塔根的骨。”江阮把针收回袖里,像把三只睡着的鸟装回笼,“换骨之前,得先借名——先把那些还不肯回来的‘名字’借回来。”
湮尘吸了一口气:“你要做什么?”
“借法。”江阮说,“借每一家的‘在’,串成一张线。无名者借名,名回来了,人才敢回来。”
“谁领这张线?”
江阮看着半空的逆简,逆简静静地看着她。她轻声道:“他。或者——代他拿一程的我。”
湮尘点头:“我去收字。”他转身,吼出了这几天里他嗓子最响的一声:“城里人——把你家的‘在’写给并主!”
——
第五日,塔前有了一条从城四门通来的灰金细河。它不是水,是字,是一笔笔“在”,细得像发,合到一起却有重量。江阮把那条河在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绕到脉动都顺了,她才把线头递给逆简。逆简低下一寸,轻轻咬住线,像小兽叼住主人的带子。
“去。”江阮说。逆简不动。她又说:“我在。”逆简这才往上一收,线被它吸进页脊里。远处一条巷子的尽头,有一扇半塌的门忽然“嘎吱”一声开了一指,门内风响,影子探出半寸——是个孩子。他踮脚,往外看一眼,笑。笑得很大,牙缺一颗。他把门开到全,门板撞在墙上,震下三片灰。灰落他头上,他显得像刚从雪里钻出来的。
“借名——成一。”江阮低声。
逆简边,一个看不见的刻痕亮了一点。那是出题的刻痕,亮一下,暗一下,好像祂也在等这城回答。
——
第七日,借名成三十有二。城的呼吸稳了,逆简的页脊缝上不再往外漏丝丝小热,江阮手背上的红印也淡到看不见。她夜里坐在塔阶下迷了一盹,醒来时发现袖口被谁拉了拉。是阿青。他蹲在她脚边,手里攥着一块硬饼,硬得像石头。他把饼递上来,很认真:“给他。”
江阮接过,硬饼硌手。她看着那饼,看了很久,把它放在逆简下面那寸地上。饼不动,风从饼边儿过去,带起一点碎屑,飞到空里,飞不高,落回来,正落在“在”的笔脚上,像给那一笔加重了一点。
“换骨要来了。”江阮说。
“换什么?”阿青问。
“塔根。”她看向塔的阴影,阴影直直地压着城,像一块还没凉透的铁,“换掉那些烂的、断的、被火泡过又被水浸过的,把能撑的留下,把能接的接上。”
“疼吗?”阿青小声。
“疼在骨里。”江阮笑,“疼得不出声。”
阿青沉默了一会儿,仰头看逆简:“那他疼吗?”
“他不是骨。”江阮道,“他是脊——他更疼。”
阿青过了一会儿“哦”了一声,像明白,又像没明白。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那我去写字。”
他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小声问:“你怕吗?”
江阮想也没想:“怕。”
“那你还去?”
“去。”她说,“怕也要去。”
阿青点点头,跑了,跑得很直,很快。他的背影在阳光里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像被风一拉一拉。盲师站在巷口,侧着脸,笑了一下,像听见了什么好消息。
——
换骨的日子到了。
深渊之眼睁开半个,像水面开了个口。题字无声,无形,却压在每个人的肩上:换骨。
塔根先震,再松,再抽,像拔牙。那一瞬,不论在城里哪一处,谁的膝盖都软了一软。有人扶门,有人扶墙,有人扶着自己胸口里那枚新写的“在”。江阮站起身,袖里三针贴得很紧。她抬手,逆简轻轻俯下两寸,把页边贴在她的发上一下——像道别,也像请托。
“我进去。”江阮说。
湮尘欲言又止,最终只塞给她一枚破成三瓣的链环:“拿着,拴住你自己。”
江阮握着破链,抬眼看那半闭的深渊之眼:“题,我接。”
祂没有回话,涡心里却有一粒极小的光,像不经意间从指缝漏下的盐。
江阮抬脚,跨进逆简的影。她消失的那一刻,塔根“咔”的一声,骨移位;城晃了一下,又稳住。湮尘长长吐出一口气,骂了一句很难听的好话。
玄纱站在塔阶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得像用绣花针挑亮了一颗深埋在灰底的小珠。
“并主啊,”她很小声地说,“你再写一笔,咱们就不歪了。”
逆简在空中轻轻震了一下,像应她。页脊深处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咳——不是她,像是他。
城里的人没听见,风听见了。风从四面来,绕着塔走了一圈,又从塔影里把那声咳带走,带到每一道门框的“在”上,轻轻抖了一下——像把灰从字缝里抖掉。
灰落地,很轻。字重了,重到能把人的影子按住,不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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