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阙的天空,仿佛被无形的笔锋悬住。那未落的第三笔,在夜色与碑光的交织里拖出一条幽深的弧度,像是要从天顶斩入人心。整座城的呼吸都停滞,百姓的眼神齐齐仰起,瞳孔里映照的不是月,不是火,而是那条迟迟未落的灰痕。
风,骤然死去。街巷里无论是燃烧未尽的灰烬,还是倒塌的残墙,都凝固在一瞬的寂静之中。只有低吟未散,若有若无,如血管里的脉动,将每一个活着的人绑进这悬而未决的一笔。
碑心震颤,石骨深处传出不祥的鸣响,仿佛在用尽力气抵挡。狱焰在地底翻滚,残痕咆哮着涌上地表,试图以火浪切断笔锋的影子。错命的碎字如疾雨般洒落,覆盖在街道、房梁、百姓的额头,可那些字迹却被第三笔未落的气息一一抹灭,像纸灰遇水,化作无声的尘。
灰刀在萧砚手中沉重得几乎难以握持,每一次呼吸都像要割开他的胸膛。江枝的乱线悬空,她死死盯着那即将压落的弧度,眼中带着近乎疯狂的冷意,线条随着她的心跳抖动,像要提前刺破那一笔。
百姓之间,开始出现异样的低语。有人低声喃喃:“笔要写完了,字才完整。”有人却嘶声否认:“若它落下,我们就不再是我们。”于是哭喊、低吟、争吵混作一团,然而无论谁的声音,最终都被那悬空的一笔覆盖。
第三笔……它并非只落向碑心,也不是只劈向残痕,而是覆盖了整个祖阙。它的影子在空中拉长,化作无数根触须,逐一探向人群,探向碑阵,探向乱线,探向灰刀。
在这一刻,所有人心底都清楚:一旦那笔真正压下,就再没有退路。碑、狱、错、灰,百姓,江枝,萧砚——都要被写入一个未知的字中。
江枝忽然吐出一口冷气,低声道:“它不是要落下……它是要‘吞’。”
萧砚眼神一沉,灰刀猛然横起,指向天穹:“若是吞,我便让它噎死。”
碑心轰然再响一声,残痕同时怒吼,错命碎字炸裂,灰脉如潮涌动。祖阙四方的力量在这一刻被迫齐聚,抵向那尚未落下的第三笔。
天地屏息,万声俱寂。笔锋弧度骤然一顿,下一瞬,仿佛要将整座城彻底撕裂。
第三笔的影子垂得更低了。那弧线不再像远处的天钢,而是一把弯巨刃,刀锋上泛着非人类的冷光,每一次微颤都像是在磨利它的牙齿。祖阙城里的人无不感到胸口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手越攥越紧,像要把所有人的呼吸挤成最后的一口噎住。空气里每一粒灰尘都在颤抖,连夜里的风也像被这笔的气息冻住,吱地停在屋檐。
石板街上的脚步断了又起,起了又断。最先感应到危险的,是那些曾在昨夜守过“坐”的老人与工匠——他们像是被这笔认过,脊背骨节一节一节地硬起来,双手颤抖着把昔日的器物搬出,搭起更稳的凳脚、垫下更厚的砖块。他们的动作古老且笨拙,却足以让某些行将下坠的人多拖出一瞬。那一瞬,对许多人来说,便是生与死的界线。
碑心放出的守名点由点及线由线及面,像蜘蛛吐丝,无声地织起新的光网。那些微小的光珠在地面上连成线,又把影脉里的漩涡一圈圈缩小。残痕以它自己的方式反击:地下的火不是烈焰,而是滚烫的脉息,从地底翻过来,像给这些光珠镶上一圈红色的热边,使得任何试图把光珠敲碎的幻影在触及之际,先被烫疼。错命催动的伪字像撒网一样往四方飞去,想把每一个准备被写下的人框住,强行把他们的声音改换成不完整的笔画,以便第三笔一落时能把人连同不整的字一并系入。灰则依旧在做着乏力却必要的动作:把凳子摆成数列、把“懒簿”翻到最柔软的一页、把门“□”边清理出一寸净木,让每一个被迫停歇的身子至少有个靠处,哪怕那靠处的舒服是被迫的假象。
江枝与萧砚成了两股最为突出的磁场。两人一个在边上织网,一个在中心把守。江枝的乱线此刻不再像随意的墨蛇,而像一把把细而硬的小钩,她把这些钩子射向街角与井沿,钩住了那些被笔影盯上的踝骨、脚心、手腕,让它们无从自由抽离。每钩一处,乱线就从空中绷紧一分,像在给整座城系上一道更复杂的网。她的动作有力,血色从她指关节渗出,可眼神里却带着某种近乎满足的狠意——她要写的不是碑的字,而是人和梦之间另一种可能:先钩住,然后把那被钩之人全部拉回,看他们在半拉半扯中重新组合成“活着的样子”。
萧砚的灰刀此刻沉默得像一块巨石。他不再像初期那样锋利出鞘去劈,而是把刀背当作尺,当作杠,横于问桥之上、石板之侧,用刀背去压住那些想从地底拔起的触须。凡是被刀背压过的影脉,便会在触须试图穿越的一瞬间出现错位,使得触须从正确落点偏离寸许。这一寸,看似微小,却足以让梦井抓不到人体最柔弱的握点;它会让原本能被笔钩中的喉结错开半分、让本要被写尽的掌纹在最后一刻留下一丝不完。萧砚的每一次压刀,都像是在为整座城的生命争取那最吝啬的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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