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听着,眉头紧锁,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真切的忧虑和一丝无力感,她下意识地轻轻拽了拽顾安的衣角,仿佛想传递一点支撑。顾峰则似懂非懂,只觉得这压抑的气氛让他胸口发闷,烦躁地踢了踢凳子腿,凳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抗议。
顾长海抹了把脸,仿佛想擦掉那无形的愁云,但只是徒劳。他继续说道,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苍凉:“钱还不是最啃骨头的硬茬子……安仔,你睁大眼睛看看村里,白天还能见到几个活蹦乱跳的人影?”他的视线扫过窗外空旷得能跑马的晒谷场,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老母鸡在灰尘里刨食,发出单调的“咕咕”声,“像你大伯,像你柱子叔,像秋生哥……年轻力壮的,腿脚利索的,都像扑火的蛾子,飞出去了!飞南边,飞北边,飞那水泥森林的大城市打工去了!留下来的,除了我们这几个老得掉渣、挪不动窝的村干部,就是像你陈阿婆、顾大爷那样,走路都打晃的老骨头了。”他指了指窗外隔壁那栋门窗破碎、屋顶塌陷一角、爬满枯藤的空屋,声音带着悲凉,“你看隔壁老栓家那屋,空了多少年了?连最不挑地方的野燕子都嫌弃他家门槛高、阴气重,不肯在里头做窝了!”
“村子啊……”顾长海的声音像从一口枯井里捞出来,充满了暮气,“就像村口那棵快枯死的老树,根子还死死抓着这点土,可枝枝叶叶早就被人掰光了,砍尽了!只剩下光秃秃、裂着大口子的老树干,一天比一天枯得慌,透着一股死气。没有年轻人,谁来挥锄头?谁来挑担子?谁来照顾那些走不动道的老宝贝?没人气,再好的想法也是水里捞月、做梦娶媳妇——空欢喜一场啊!叔不是不想干,也不是怕累,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英雄气短啊!”那棵想象中的老枯树,仿佛就在窗外,枯槁的枝干在热风中无力地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嘎吱”声,像是在为村子的暮气唱着挽歌。
办公室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柏油。只有窗外断断续续的蝉鸣、桌上座钟不紧不慢的“咔哒”声和老支书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斜斜地照在桌上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光柱里尘埃飞舞,正好落在顾安草图上那座想象中的、洋溢着笑语茶香的凉亭上,虚幻的光影与破败的现实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顾安静静地听着,顾长海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雹,狠狠砸在他心坎上。那些描述的画面,破败如怪兽的路、空寂如鬼屋的房屋、衰弱如风中残烛的老人,如此真实而残酷地印证着他前世的记忆。但他眼中那簇小火苗,并没有被这沉重的现实冰雹浇灭,反而在压力下燃烧得更加专注、更加炽热,如同淬炼中的精钢。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汗味、烟味和尘埃的空气涌入肺腑,目光从那条“穷凶极恶”的怪兽路上收回,转向顾长海那张被愁云笼罩、仿佛随时会垮掉的脸庞,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力量感:
“长海叔,路要一寸寸修,钱要一分分挣,人……也要一步步引回来。”他顿了顿,手指稳稳地点在草图上那座凉亭和那片空地上,“光靠上面拨钱不行,那是等米下锅,等不来。光靠大家勒紧裤腰带凑鸡蛋花生也不行,那是杯水车薪。我们得自己想法子,让村子能长出钱来!”
“长出钱来?”顾长海疑惑地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光芒,只有惯性的麻木和深深的怀疑。这个词对他而言,如同天方夜谭。
“对!自己‘生钱’!”顾安用力点头,手指坚定地点着凉亭草图,“叔,你看这‘食茶’凉亭,为啥叫这名儿?不光是为了让老人歇脚喘口气。我是想,等这运动场建起来了,凉亭弄好了,花圃里花开得旺了,果子结得多了,咱们村就能变个样!变得干净,变得有生气,变得……”他寻找着词汇,“变得像城里人愿意来玩的地方!城里人现在不就喜欢往乡下跑,图个新鲜空气、图个采摘乐趣、图个农家饭菜吗?咱们也能搞!搞‘农家乐’!”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语速加快,充满了感染力: “咱们村后山朝阳那片坡地,土层厚,光照足,就是宝地!别光死磕稻谷花生了。种草莓!就种城里超市卖十几块一小盒的那种奶油草莓!种蓝莓!种那种个头小但甜掉牙的小番茄!不打农药,纯天然!再种上一片林子,桃树、梨树、杨梅树……春天来了,满山粉白的花,城里人开车来看花海、拍照!夏天秋天,果子挂满枝头,红彤彤、紫汪汪、黄澄澄!城里人周末拖家带口来,大人可以在运动场活动活动筋骨,孩子有地方跑跑跳跳,玩累了,就在咱这‘食茶’凉亭里歇着,喝一碗咱们自己熬的清凉下火的草药茶,品一品咱们的功夫茶,尝尝咱自家做的绿豆糕、油炸红薯片、香喷喷的南瓜饼!然后提着篮子去果园里亲手摘果子,体验一把咱们农家丰收的乐趣!” 他用手指在空地草图的边缘画了个圈:“运动场旁边,靠近水沟那边,平整出一小块地方,搭几个土灶大锅!周末请村里手艺好的婶子、阿婆来掌勺,炖真正的走地鸡、柴火灶焖土猪肉、新鲜现卤的卤鹅……让城里人吃咱自家的味道!新鲜,热乎,香飘十里!保证他们吃了还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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