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坐好了!可结实了!” 顾安用力点头,那份急于分享的兴奋劲儿像刚开瓶的汽水,咕嘟咕嘟往外冒。他一把拉住沈知微的手腕——那手腕纤细白嫩,隔着薄薄的卫衣布料,触感和他自己粗糙温热、沾着灰土的手掌截然不同——急切地想把她拉到墩台跟前,“快来看!这些大墩子,就是咱以后新民宿的‘大脚板’!现在可硬了,邦邦硬!跟村口那大石头似的!” 他拉着沈知微快步走,沈知微穿着崭新的运动鞋,在碎石和土块间走得有些磕磕绊绊,努力想跟上他的速度。
“哎,你慢点……看着点路……” 沈知微小声地、带着点抱怨地嘀咕了一句,手腕微微挣了一下,但终究没用力甩开,还是任由顾安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最近的一个墩台旁。她微微喘了口气,饱满的额角渗出一点细汗,看着眼前灰扑扑、表面粗糙、还沾着点点泥浆印的巨大墩台,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尖,生怕蹭脏了那雪白的鞋面。她犹豫了一下,才伸出右手食指,用那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小心翼翼地、蜻蜓点水般戳了戳墩台冰凉的侧面。指尖传来的坚硬冰凉触感让她瞬间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哇!” 她低呼一声,带着点难以置信,“真的好硬啊!硬邦邦的!跟……跟我们学校科学实验室里那个水泥试块一模一样!” 她用指腹又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粗砺的颗粒表面,动作带着一种观察新奇标本般的专注和探究,“顾安,浇水……真的就能让软趴趴的水泥变得这么硬吗?” 她抬起头,看向顾安,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求知欲,像是在课堂上向老师提问。
顾安看着沈知微那小心翼翼又充满惊奇的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得意于她的惊讶,一种“你看,我没骗你吧”的小小虚荣心得到满足;可眼前这个穿着干净卫衣、说话带着点“学问味”、连碰个水泥墩子都怕脏了手的沈知微,又让他心里某个角落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那个能跟他一起光脚跳进雨后泥坑里摸泥鳅、爬树掏鸟窝弄得满身是土、笑起来像个小疯子似的沈知微,好像被藏起来了。他下意识地挺起小胸膛,努力找回自己“首席小监工”的权威感,指着旁边堆放的麻袋片和远处拎着空水桶、正笑呵呵看着他们的王老倔:
“那可不!你是不知道前些天有多热!太阳那个毒啊,能把地上晒得冒烟儿!” 他夸张地用手在额头前扇了扇风,仿佛那灼热还未散去,“水泥刚倒下去的时候,软趴趴的,像个刚出生的面团娃娃,水跑得可快了!赵工头说,” 他模仿着赵工头斩钉截铁的语气,板起小脸,粗着嗓子,“要是不‘伺候’好,它就会‘渴死’、‘晒死’,裂开大口子,那房子就塌了!吓人吧?”
“看见那些麻袋片没?” 他用力指了指那堆深色、厚重的覆盖物,“得把它们浸得透透的,沉得我两只手都拎不动一片!然后一层层盖上去,像给怕冷的娃娃盖厚棉被!王老倔爷爷,” 他朝王老倔的方向努了努嘴,王老倔配合地挺了挺佝偻的腰板,咧着嘴笑,“他就是专门负责‘喂水’的!拎着那个大号水瓢,” 顾安用手比划着水瓢的大小,“一天到晚就在这墩子边上转悠,跟巡逻似的!哪块‘被子’颜色发白了,摸着烫手了,立马‘哗啦’一瓢透心凉的井水泼上去!要让它一直‘凉丝丝、湿漉漉’的!比照顾真娃娃还费心费力!” 他学着王老倔那倔倔的、带着浓重乡音的腔调,把“凉丝丝、湿漉漉”几个字拖得老长。
沈知微被顾安惟妙惟肖的模仿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微微抖动,那笑容终于冲破了那层无形的拘谨,露出了几分顾安记忆里熟悉的明朗。她看着顾安晒得黝黑发亮的脸颊上那兴奋得眉飞色舞的神情,再看看眼前这片实实在在、由他参与“守护”过的坚硬基石,心里那份因为补习班、兴趣班堆积起来的、沉甸甸的疲惫和与乡村生活产生的隔膜感,似乎被这笑声和眼前生动的景象冲开了一道缝隙。一丝轻松和久违的亲切感悄然滋生。她好奇地追问:“那得浇多少水啊?七天都要不停地浇吗?晚上也要?”
“多得很!数不清!” 顾安立刻来了精神,仿佛就等着她问这个问题。他飞快地伸手摸进自己那条沾满灰土、膝盖处还磨得有点发白的牛仔裤裤兜里,掏出一个用旧了的、土黄色的软皮小本子——那本子显然饱经风霜,四个角都磨得起毛卷边,封面上沾着汗渍、泥点和铅笔灰,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他像捧着一个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打开,凑到沈知微面前,一股淡淡的汗味和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你看!我都记着呢!一个字儿不落!” 他用黑乎乎、指节粗大的手指头,指着本子上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却极其工整的铅笔字迹,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喏,十月二十三号,最高温,赵工头那个温度计上红线都顶到头了!快35度了吧?东南角那片麻袋,早上才八点就发白了,摸着烫手!王爷爷‘哗哗哗’浇了三瓢!九点十分我又去摸,还有点干巴巴的,又补了一瓢!下午一点半,太阳最毒的时候,” 他加重语气,手指用力点着本子,“泼了整整五瓢才把那热气儿压下去!凉水浇上去,‘滋啦’一声,冒白气儿呢!” 他念得又快又清晰,小脸上满是认真和自豪,“赵工头说了,这数据最金贵!比金子还金贵!是咱们伺候‘月子’的功劳簿,不能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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