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在一个午后爆发。小玲刚结束一场疲惫的直播,正对着镜头强颜欢笑说完“谢谢家人们,我们下次见”,林薇还在兴奋地复盘着销售数据。春梅嫂子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啪”地一声,重重放在小玲面前的工作台上,茶水溅出几滴。
“玲丫头!”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压过了林薇的声音,“你眼睛里的光呢?你那双手,是拿来给网上那些人耍猴戏看的?还是拿来‘砌魂’的?”
工坊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林薇的笑容僵在脸上。
小玲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发不出声音。
春梅嫂子指着小玲面前编了一半的、为了直播效果而做的、花里胡哨的卡通造型竹球,怒其不争:“你看看你编的这是啥?软塌塌,轻飘飘,没骨头!师父传你的‘观竹之性’、‘以意驭手’,都喂了狗了?你这双手,这双眼,还有这颗心,现在整天泡在那些虚头巴脑的光里头(指补光灯),泡在那些七嘴八舌的闲话里(指弹幕),还能‘看’得清竹子的筋?还能‘听’得见篾丝的话?魂都散了,你拿什么‘砌’?!”
“春梅姨……”小玲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委屈和自责淹没了她。
“别叫我姨!”春梅嫂子厉声打断,眼中是痛彻心扉的失望,“我看你是被那些‘非遗’的牌子、被那些卖货的钱、被那些捧你的话,迷了心窍了!师父把篾刀传给你,是指望你把它变成吆喝卖艺的幌子?是指望你把卧牛坪的‘魂’,当成戏台子上的把戏,耍给别人看?!”
她猛地转身,从自己那从不离身的工具袋里,掏出那把跟随她几十年的厚背篾刀,“咚”地一声,狠狠扎在自己那坚实如铁的工作台边缘,刀身嗡嗡震颤! “我春梅的手艺,是师父手把手教的,是跟竹子一刀一刀磨出来的!不是对着个破盒子(指手机/镜头)演出来的!我的篾刀,只认竹子,不认镜头!我的魂,就守在这把刀上,守在这张台子上!哪儿也不去!”
说完,她看也不看脸色惨白的小玲和神色尴尬的林薇、顾安,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工坊,留下那把深深嵌入木台的篾刀,在寂静中兀自震颤,发出低沉的回响。
“守魂!” 春梅嫂子那声振聋发聩的质问和那把铮鸣的篾刀,如同惊雷,将浑浑噩噩的小玲彻底劈醒!
她看着眼前那个花哨的竹球,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而陌生的脸,看着直播间设备冰冷的反光,再看向春梅嫂子那把扎在木台里、象征着最原始、最纯粹匠人精神的篾刀……巨大的羞愧和醒悟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
魂……散了? 是的,散了。 在追逐“非遗”的光环时,在迎合市场的浪潮时,在迷失于流量的喧嚣时,她把自己的“意”弄丢了!把那份与竹子最本真的连接弄丢了!她空有传承人的名头,却失去了匠人的心!春梅姨骂得对,她是在耍把戏,是在消耗师父传下来的“魂”!
“魂是守出来的!”春梅嫂子最后那句话,在她脑中反复轰鸣。守,不是固步自封,不是拒绝改变,而是守住那份初心,守住对材料的敬畏,守住技艺的纯粹,守住与作品对话时那份不容玷污的专注与虔诚!失去了这这个“守”,任何形式的“传”都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当晚,小玲把自己反锁在传承室里。她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有福伯工作台上那盆罗汉竹的轮廓隐约可见。她抚摸着冰凉的篾刀,指尖划过刀身上那些熟悉的磨损痕迹。没有直播,没有订单,没有采访,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一般的寂静。在这极致的寂静中,那些被喧嚣淹没的、来自竹子的细微“声音”,仿佛又渐渐清晰起来——篾片在空气中干燥收缩的细微噼啪声,竹纤维在指尖摩擦的细微触感……
她拿起一片白天被弃置的篾片,没有思考要编什么,没有考虑给谁看,只是闭上眼睛,完全凭感觉,用最基础的“挑一压一”,缓慢地、笨拙地编织起来。动作很慢,手指甚至因为长期的僵硬而有些颤抖。但这一次,没有镜头,没有催促,没有评判。她只是感受着篾片的柔韧与微凉,感受着经纬交织时那种最简单也最本质的韵律。一种久违的、近乎酸楚的平静,从指尖慢慢流淌回干涸的心田。
第二天一早,小玲找到了顾安和林薇。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某种被磨砺过的清澈和坚定。
“直播,暂停。”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玲!这不行!流量刚起来,平台那边……”林薇急了。 “林薇姐,顾总,”小玲打断她,目光直视着他们,“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工坊好。但再这样下去,‘卧牛坪竹韵’就只剩一个空壳了。我的‘意’乱了,手生了,心不静了。这样下去,我编不出有魂的东西。没有魂,我们拿什么去传承?拿什么去面对福伯留下的这把刀?”她指了指传承室的方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