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皇爷爷朱元璋考较实务的提问，朱雄英心知，这是将自己超越时代的理念，转化为切实可行之大明国策的关键一步。

他并未急于回答，而是心念电转，将思绪梳理得条理分明。

「皇爷爷此问，切中要害。商税改革，绝非简单提高税率，必须有配套的法度与执行体系，方能落地生根，否则必生混乱，反受其害。」

「直接提出编纂一部《商法》或《商律》，过于惊世骇俗，易被诟病为‘以商乱法’，挑战《大明律》的权威。需得巧妙包装，降低阻力。」

「不如……不如借鉴后世‘标准化’、‘规范化’的思路，以‘整理商事惯例、便利征收管理’为名，行商事立法之实。名称不妨谦逊些，内容却要扎实。此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

「对！就提出编纂一部《大明商旅则例》或《商事章程》！看似是技术性的规章汇编，实则为商业活动确立基本规则，保护产权，减少纠纷，降低交易成本。」

「这才是真正促进商业健康发展、保障朝廷税源的长远之道！」

「有了明确的规则，商人才能安心经营，规模才能扩大，税基才能稳固增长。此乃制度之力，远胜于一时一策的调整。」

思虑既定，朱雄英深吸一口气，神色愈发沉稳，迎向朱元璋探究的目光，朗声道：“回皇爷爷，父王。孙儿以为，商税改革欲行稳致远，首重‘有法可依，有章可循’。若无法度保障，税率高低、征收手段，皆易生弊端，恐难持久。”

朱元璋目光微凝，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哦？有法可依？你详细道来。”

朱标也露出专注的神情。

朱雄英从容不迫，开始阐述他深思熟虑的方案，言辞经过精心打磨，力求切入要害而又不显突兀：

“皇爷爷明鉴。天下商人，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然当下商事活动，纷繁复杂，却多依各地陋规旧习，或凭官吏一时之念决断。合伙经营，如何厘清权责？银钱借贷，如何保障本息？货物运输，损毁如何赔偿？店铺租赁，纠纷如何处置？此类事项，若无明文规定，则商人行事无所适从，难免心怀忐忑；官吏断案无章可循，极易滋生贪腐勒索，或偏袒一方，或糊涂了事。”

他语气诚恳，带着为民请命、为朝廷分忧的意味：“长此以往，商人无安全感，必不敢扩大经营，甚至将资财隐匿；商事纠纷不断，徒耗官府精力，阻碍货物流通。于国于民，皆为大害。”

朱元璋听着，缓缓颔首。

他出身底层，深知胥吏之弊，对“官吏凭心意断案、易生贪腐”之说深有同感。

朱标也若有所思，显然想到了刑部、大理寺积压的诸多民间钱债讼案。

见皇爷爷和父王听进去了，朱雄英趁热打铁，抛出了核心建议：

“故，孙儿斗胆建言：可否由朝廷牵头，组织精通律法的官员与熟谙实务的资深胥吏、乃至有声望的良贾，共同将民间行之有效、公平合理的商事惯例，进行整理、甄别、厘定，使其条文化、明晰化，编纂成册？”

他特别在名称和性质上做了弱化处理，以避免刺激保守派的神经：“此册，不必称‘律’，可谦称为《大明商旅则例》或《商事章程》。其目的，非为变法，实为‘定纷止争’，使商人行事有章可循，官吏断案有据可依。”

他描绘其美好愿景：“若能颁行天下，则商人知规则所在，可安心经营，大胆投资；官吏有所遵循，可公正断案，减少舞弊。如此，天下商货流通必畅旺十倍，纠纷大减，朝廷商税亦能源头活水，稳步大增！此乃固本培元、疏通血脉之策也！”

在朱雄英的心中，这份《则例》的深远意义远不止于此：

「这将是华夏历史上第一部由朝廷主导编纂、系统规范的商事法典雏形！」

「它将以成文法的形式，明确产权界定、保障契约履行、规范交易行为，极大地降低商业活动的不确定性和交易成本！」

「有了它，商业资本才能摆脱对特权的依附，真正基于规则进行扩张。其意义，或许比十次技术革新更为深远！」

朱元璋听完朱雄英的陈述和心声，并未立刻表态。

他双目微阖，手指在御案上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陷入了长久的沉思。暖阁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朱标也眉头微蹙，仔细咀嚼着儿子话中的深意，显然在权衡此议的利弊与可行性。

朱元璋心中，已是波澜起伏。

「好小子！这一步棋，走得妙啊！」

「明面上，是整理惯例、便利征税、杜绝胥吏之弊，冠冕堂皇，任谁也挑不出大错。暗地里，却是要给天下商贾立规矩、定方圆！此乃立法之实！」

「《则例》……《章程》……名称取得巧，避开了‘律’字，少了多少口舌之争。实则，一旦颁行，便是准绳！」

「整理惯例，甄别合理……嘿嘿，这‘合理’二字，解释权在谁手中？最终还不是由朝廷、由咱来定？如此一来，便将商事规则的制定权，牢牢抓在了朝廷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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