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朱元璋敲击御案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看向孙子。
朱标也忍不住颔首,此计不仅解决经济问题,更兼顾了政治安抚与军心收拢,思虑不可谓不周。
但朱雄英的话还没完。
他略一停顿,声音变得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这个年纪罕有的悲悯:
“此外,孙儿还有一请,望皇爷爷、父王恩准。”
“讲。”朱元璋沉声道。
“孙儿近日读书,见史籍所载,每逢大灾战乱,民生凋敝,常有无力抚养者,将婴孩遗弃于道旁荒野,啼饥号寒,甚或夭折……思之令人心恻,夜不能寐。”
他抬起清澈的眼眸,望向朱元璋,语气诚挚:
“《孟子》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乃仁政之本也。”
“故孙儿在想,朝廷能否以此次工坊所得红利为基,再酌情由内帑或太仓库拨付部分,于天下各府、州、县,由官府出面,设立‘官办育婴堂’?”
“专司收容抚养那些无依无靠的弃婴、孤儿!由官府拨付钱粮,雇佣乳母、役夫,提供衣食住所,延医诊病,使其得以存活成长。”
“待其稍长,可聘请教习,教其识字算数,或延请工匠,授以一技之长,使其将来能自食其力,甚或为国效力。”
朱雄英的声音在安静的暖阁内回响,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此举虽耗钱粮,然救人性命,保全孩童,足显朝廷好生之德、皇爷爷与父王仁爱之心!必能使天下百姓,尤其是那些苦命的父母,感念皇恩浩荡!人心自然归附!”
他最后加重了语气,点出关键:
“且,孩童乃国家未来之丁口,社稷延续之根本。救一婴孩,养育成人,或可为大明添一良民、一精兵、一巧匠。于国于民,皆大有裨益!孙儿以为,此乃切实收民心、固国本之良策!恳请皇爷爷、父王思之!”
一番话毕,暖阁内落针可闻。
朱元璋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孙子,目光深邃难明,那其中翻涌着震惊、审视、欣慰,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好小子……」
他心中掀起波澜。
「宗室入股,御商会经营……既解决了纺车名额的难题,又用利益捆住了那些藩王宗亲,给了他们一条财路,安了他们的心,还把技术和利润牢牢抓在了皇家手里……一箭数雕!」
「优先安置伤残将士遗属……这是收买军心,彰显朝廷不忘功臣,更是将工坊与忠义挂钩,占据大义名分!」
「最后这育婴堂……」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孙子那尚且稚嫩,却已显露出仁厚与智慧的脸上。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救弃婴,养孤儿,教其技艺,使其成人……」
这绝非一时兴起之念。
这是深谋远虑的仁政,是扎根于“民本”的深远布局!
花费或许不小,但正如孙儿所言,救的是人命,收的是民心,养的是国家未来的丁口和人才!
这笔账,怎么算都值!
更重要的是,以此“育婴堂”之善举,行“收民心、固国本”之实政!
将冷冰冰的利益算计,与温暖人心的仁德之举完美结合!
如此一来,谁还能说朝廷与民争利?谁还能非议宗室享乐?
这是在用实实在在的德政,为朝廷,为朱家,积攒千秋万代的人心与根基!
「一举三得……不,这是一举多得!环环相扣,深谋远虑!」
朱元璋心中震撼之余,是难以抑制的激赏。
他仿佛看到,一条由利益、仁政、人心交织而成的牢固纽带,正在这个年幼孙儿的勾勒下,逐渐清晰。
朱标同样心潮起伏。
他看着儿子,眼中满是骄傲与复杂。
此子所思所虑,已远远超越其年龄,甚至超越了许多朝中老臣。
既有雷霆手段,又有菩萨心肠,更有将两者巧妙结合的惊人智慧!
良久,朱元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露出了多日以来第一个真正舒展的笑容。
那笑容中带着无比的欣慰与一种看到家族、王朝未来希望的璀璨光芒。
“好!好!好!好一个‘官督商办’,‘御商会’统辖!好一个‘抚恤忠良’,‘收养弃孤’!”
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声音洪亮,在暖阁内回荡。
只是,在“收养弃孤”四字出口时,他洪亮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一幅遥远而模糊的画面急速闪过——
是濠州旱灾后龟裂田埂旁无声息的褴褛包裹?
还是鄱阳湖大战前夜,沿途村落被遗弃在破庙门廊、啼哭渐弱的婴孩?
那些他曾奋力挣扎、最终踩在脚下的苦难世界里,最细微却也最刺心的尘埃。
这一闪而逝的刺痛,真实而粗砺,来自他血脉深处的记忆。
旋即,便被属于帝王的激赏所覆盖。
但正是这一丝触动,让他对孙儿这番“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言论,生出了一种超越政治计算、近乎本能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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