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他抬起眼,声音有些沙哑,目光中没有对“神迹”的盲目欣喜,只有近乎悲悯的审慎。
“臣……记得殿下之前所授。然,医道用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此物源自霉变,经格物之法提纯,实乃亘古未有之新物。其于人是否有效,已非寻常‘验药’可比,实是……窥探幽冥,未卜生死。”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要将胸中块垒尽数吐出:
“小鼠之验,固然可喜,或可为参证。然人身之复杂,百倍于鼠。气血之盛衰,脏腑之强弱,情志之扰扰,乃至个体禀赋之差,皆可令药效迥异,甚或……引发剧变!”
“臣非畏难,实恐此前所未见之物,其性未明,其力未驯,贸然用于人身,万一……万一非但不能克毒,反与体内正气相搏,或激发未知邪毒,那……那臣等便非救人,实乃……操刀矣!殿下,此非儿戏,实乃以人命为注,臣……不敢不慎,不敢不察!”
这番话,比起之前单纯的“闻所未闻”的质疑,显然更深了一层。
太医院院使没有否定“青霉素”可能有效的希望,而是将所有的担忧,都聚焦在了“人体验证”那无法预测的巨大风险上。
这是一个有良知、有经验的医者,在面对一种超越认知的药物时,最真实、也最沉重的反应。
朱雄英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在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
「果然如此。他的疑虑,全在‘人’身上,这正是医者仁心,亦是最大的障碍。」
「我不是医者,无法在医理上说服他。但我是决策者,是大明的储君,我要做的,是承担风险,指明方向,卸下他最大的心理枷锁——责任。」
「牛痘如此,青霉素亦如此。这个时代,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它们的价值与风险。这超越时代的认知,是利器,亦是孤独的重担。」
“院使所虑,字字千钧,皆是老成谋国之言,亦是医者之仁心。”
朱雄英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正因如此,此物之验证,才非你莫属。”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其眼:“本王知前路险峻,幽暗未明。但院使可曾想过,为何会有牛痘之试?为何又要耗巨资、费心力,研制此‘青霉素’?”
不等院使回答,他便自问自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历史的深沉:
“因为天花每年要夺走多少孩童?沙场之上,又有多少忠勇之士,没有死在敌阵之前,却倒在了伤后溃烂发热的营帐之中?医者父母心,难道就只困于已知之方,坐视那一条条本可挽救的生命,在眼前消逝,而不敢对未知之域,迈出半步?”
“太医院院使听令!” 他声音陡然转沉,带着皇太孙的威仪与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
院使心神俱震,下意识地起身,深深躬下:“臣在。”
“此‘青霉素’人体验证一事,列为绝密!除你之外,太医院中,你可再挑选两名绝对可靠、精通外科、疡科及药性,且口风极严的太医协助。一应验证,需在绝对隔离、与西山皇庄类似之隐秘处进行。”
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如同刻印:“所需‘验药之人’,可选伤势严重、高热不退、寻常药石已罔效、濒临死境之军汉或死囚。必须其自愿,明言其中风险,许以重金抚恤其家,或可换其一线生机。此为底线。”
“验证步骤,依此记录中所载原则,由你制定细则!”
他指向那叠手稿,“第一,先以微量,试于健康之肤,观其有无红肿、溃烂等剧烈反应。第二,以极小剂量,试于轻微创口,观其效与毒。第三,若前两步无恙,方可谨慎用于重症之人。每一步,用药剂量、时辰、病人反应、乃至脉象、气色、创口变化,皆需巨细靡遗,记录在案,一式两份,一份你留存,一份密封送于本王!”
“记住,” 朱雄英的目光如寒冰,亦如烙铁,似是要将这命令和其中的重量,一起烙进院使的灵魂深处。
“本王要你谨慎,但不许因畏难而拖延!本王亦要你大胆验证,但绝不允许有任何轻率疏漏!此间一切责任,一切后果——”
朱雄英微微一顿,殿内空气几乎凝为实质。
“若成功,是天佑大明,是你与太医院不世之功,可活万民,可强邦国!”
“若有差池,引发不测……”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重如千钧,“一切罪责,由本王一力承担!是本王强令你等验证此药,所有决定,皆出自本王授意!你只是依令行事、恪尽医道本分之医官!天塌下来,本王顶着!”
院使猛地抬头,震惊万分地看向皇太孙!
那双年轻的眼眸里,没有冲动,没有虚张声势,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决然与担当。
「殿下竟然……竟然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已不仅仅是气魄,这是将自身的名誉、权位乃至未来,都押在了这项验证上,只为卸下他心中那块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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