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实的情况却让这份纯粹的欣赏,蒙上了一层复杂的阴影。
徐辉祖掌神机营,乃新军核心,简在帝心。
徐增寿更被自己委以重任,远赴东瀛,执行那关乎国运的石见银山秘策,可谓心腹。
若再与徐妙锦牵涉过深,无论是公务还是……私谊,徐家之势,恐将如日中天,炽手可热。
「汉之霍光,唐之杨国忠……那些煊赫一时,最终身死族灭的外戚勋贵……」
几个冰冷的历史名词与泛着血色的模糊影像,不受控制地掠过他的脑海。
这绝非为君者所乐见,亦非保全徐家之道。
历史上外戚权重的教训,他比谁都清楚。
恰在此时,殿内传来一声悠长而空洞的夜漏声,似是在为这无声的警示打着节拍。
一丝莫名的烦躁,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怅然,悄然掠过心头。
他并非木头,那些共同筹划、默契配合的时光,徐妙锦沉静眼眸中偶尔闪过的灵动与坚韧,早已在不经意间,留下了比单纯“合作伙伴”更深的印迹。
只是这份印迹,一直被宏伟的战略、紧迫的政务所掩盖,连他自己都未曾仔细分辨。
一阵夜风恰从窗隙钻入,书案上的灯焰被吹得猛地一暗,随即又挣扎着明亮起来,将他脸上变幻的神色映照得明灭不定。
「罢了,想这许多作甚!」
他猛地摇头,似要将这些纷乱的思绪、连同那阵恼人的风,一并甩出脑海,目光重新稳定于灯光下,强迫自己变得专注。
「徐妙锦是经办此事最合适的人选,此乃公事。私谊……暂且不论。」
「当前首要,是落实东瀛布料倾销之策!」
他抬头望了望窗外,暮色已深,宫灯次第亮起,将庭院照得一片朦胧。
「天色已晚,此时召徐妙锦入宫商议,于礼不合,也易惹闲话。」
他按下心头那丝连自己都未明了的细微失落,扬声唤道:“来人。”
贴身内侍应声而入。
“传御商会主事即刻来见。”
“是。”
不多时,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身着六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匆匆而至,正是御商会负责日常统筹的管事之一。
“臣,参见殿下。”
“免礼。” 朱雄英将方才关于调整产能、专供东瀛布料的构思,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一遍,然后吩咐道。
“你即刻以御商会名义,行文京师直隶工坊、浙江布政使司相关商号,着其依此调整生产。具体品类、规格、数量要求,三日内拟出详细章程,报本王核准。所需银钱周转,可优先从大明皇家银行支取,务必保障原料充足。”
“是!臣领命!” 管事凛然应诺,迅速记下要点。
“至于那二十家勋贵工坊……”
朱雄英略一沉吟,“其情况特殊,联络协调一直由魏国公府代为打理。你且将本王之意,先行知会魏国公府徐妙锦。具体细节,明日……本王再与其详商。”
“臣明白。” 管事心领神会。
那二十家勋贵,背景深厚,关系盘根错节,由皇太孙殿下亲自与徐家沟通,确是最稳妥之法。
管事领命退下,殿内重归寂静。
朱雄英独坐灯下,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有些出神。
公务已分派下去,明日与徐妙锦的会面也已定下。
一切似乎都已安排妥当,只待执行。
然而,他的心神却并未完全平静。
那份关于“徐家势大”的隐忧,与对徐妙锦那份复杂难明的观感,依旧如同殿外微凉的夜风,悄然渗透,萦绕不散。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东瀛的全局图上,思索着可能出现的变数与应对之策。
但思绪的角落里,总是不经意地闪过那双沉静而慧黠的眼眸,想起她汇报时清晰的条理,处理难题时不动声色的果决,还有偶尔流露出、属于这个时代女子身上极为罕见、对事业的全情投入与神采……
他并未意识到,在理智地权衡利弊、布局千里之外的同时,那位历史上的奇女子,已以一种超越纯粹“合作伙伴”的方式,悄然走进了他内心的更深处,掀起了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微澜。
他只道是公务繁巨,需步步为营。
却不知,有些种子,一旦落入心田,便会在连播种者都未察觉的寂静里,默默扎根,静待破土之日。
夜渐深,东宫书房的灯火,依旧明亮。
而在金陵城另一端的魏国公府,某处院落的书房内,亦是灯火通明。
徐妙锦并未安寝。
她面前同样摊开着账册与文书,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秀美的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专注明亮,正核对着一份关于二十家勋贵工坊近期原料库存与交货期的汇总账目。
丫鬟轻手轻脚地进来,剪了剪灯花,又悄声禀报了御商会主事方才派人传来的口信,只道是“殿下有要事,着魏国公府徐妙锦明日入宫详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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