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龙嘴下方的石板。石板上有一层厚厚的、深绿色的苔藓,石板接缝处有白色盐碱结晶。
“苔藓说明长期潮湿,盐碱是水分蒸发后留下的矿物质。”林凡也蹲下来看,“说明这里不是没水,是水排不出去,在下面淤积。”
“对。”李建国用撬棍轻轻撬开一块活动的石板,下面露出黑洞洞的排水沟。他打开强光手电照进去,光线所及之处,能看到淤泥、落叶、甚至还有碎砖块。
“堵了。”李建国叹气,“估计堵了不止一年两年。”
“疏通要多少钱?”苏晓问。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李建国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这要动土。养心殿是国宝,动一锹土都要层层审批。而且,疏通排水可能涉及整个区域的重新规划,牵扯面太大。”
林凡明白了。
这不是技术问题,是程序问题,甚至是政治问题。
“先记录下来。”他说,“作为修复方案的必要组成部分上报。批不批,怎么批,是上面的事。但我们作为技术团队,必须把问题提出来。”
“好。”
接下来几天,技术小组按计划推进。
苏晓把扫描的档案资料数字化,建立了一个数据库,标注出每一次修缮的技术特点、材料变化、工匠流派。她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从乾隆到光绪,参与养心殿修缮的工匠,有明确记载的就有十七个家族,其中八个是“样式雷”家族的门徒或后裔。
“样式雷”是清代皇家建筑设计师家族,相当于宫廷建筑师。他们的设计图和烫样(建筑模型)是研究清代官式建筑的宝贵资料。
“林工,”苏晓兴奋地说,“我查到故宫藏有一套光绪年间养心殿修缮的‘样式雷’烫样,在古建馆仓库里。如果能调出来看,对我们理解原始结构帮助太大了!”
“申请。”林凡说,“写正式报告,我签字,周主任批,应该能调阅。”
李建国那边的现场检测进展顺利。到周四,后殿的脚手架搭好了,可以开始对五架梁做详细检测。林凡亲自上去,和李建国一起,用超声波探伤仪一点一点扫描梁体。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
裂缝不只是表面的,内部有多个空洞,最大一个直径超过八厘米,位于梁体中心位置。应力波检测显示,梁的整体刚度已经下降了40%。
“这梁……”李建国脸色凝重,“理论上已经不符合安全标准了。”
“但还撑着。”林凡看着头顶那根巨大的木材,“它撑了一百多年,等我们来救它。”
“怎么救?”
“先用临时支撑加固,防止意外。”林凡说,“然后做详细的有限元分析,计算剩余承载力,设计加固方案。”
“临时支撑要申请。”
“现在就去写申请。这是紧急情况,应该能特事特办。”
王工的材料实验室里,试验也在同步进行。
他从库房找来几块清代旧木料——都是以前修缮替换下来的,有松木、柏木、楠木,不同程度地糟朽、虫蛀、开裂。用这些木料模拟养心殿的病害,试验各种加固方法。
碳纤维布加固、玻璃纤维加固、环氧树脂灌浆、纳米石灰基材料修复……每种方法都做三个样本,进行抗压、抗弯、抗剪试验,记录数据。
林凡每天下午都会去实验室待两小时,和王工一起分析试验结果。
周五下午,一组关键数据出来了。
“碳纤维加固效果最好,”王工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应力-应变曲线,“加固后,糟朽木材的承载力恢复了82%,刚度恢复了75%。但有个问题——”
他调出另一组数据:“湿热循环老化试验。模拟二十年环境变化后,碳纤维与木材的粘结强度衰减了12%,主要是界面处的微裂缝导致的。”
“12%在可接受范围内。”林凡说,“但可以优化。试试在环氧树脂里添加柔性增韧剂,提高界面的抗疲劳性能。”
“我这就配新配方。”
试验、检测、分析、讨论……
第一周结束时,技术小组已经有了初步成果:一份详细的病害检测报告,一套新材料新工艺的试验数据,一个基于历史档案和现代技术结合的修复思路框架。
周五下午五点半,四人开总结会。
“下周,”林凡在白板上写下计划,“我们要完成三件事:第一,五架梁的有限元分析和加固方案设计。第二,排水系统问题的专项报告。第三,整体修复方案的初稿。”
他看向大家:“辛苦各位了。第一周就做出这么多成果,很不容易。”
苏晓眼睛里有血丝,但精神亢奋:“不辛苦,学到太多东西了。林工,你那种从问题本质出发、系统思考的方法,对我启发特别大。”
李建国憨厚地笑:“我这周跑现场,瘦了三斤。但值,把养心殿摸透了。”
王工推了推眼镜:“新配方明天出结果。如果效果好,可以申请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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