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林凡。他站在祠堂台阶上，看着下面一张张朴实的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大道理。

“各位乡亲，”他开口，“这个祠堂，四百年了。它见证过饥荒、战乱、变迁，但一直立在这里。为什么？因为每一代人，都有人站出来修它、护它。”

他指了指那个玻璃罩：“大家看到那个‘神仙榫’了吗？那是四百年前一位林姓工匠的智慧。四百年后，我们能看懂它，能学习它，还能用它启发新的创造。这就是传承——不是把东西供起来，而是让它在新时代里继续发光。”

“今天祠堂修好了，但更重要的是，”林凡提高声音，“我们在这里开了一个讲堂。从下个月开始，每个月第一个周六，我会请专家来，讲建筑、讲手艺、讲文化。年轻人愿意听，欢迎；孩子们愿意学，更欢迎。”

台下响起掌声。几位老人眼睛湿润，几个年轻人好奇地张望。

仪式结束后，林凡被一位中年妇女拦住。她手里拉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男孩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

“林教授，这是我儿子，小刚。”妇女有些紧张，“他……他学习不好，就喜欢摆弄木头，整天拿着小刀刻东西。他爸骂他没出息，说搞木头能有什么前途。我听说您这儿……”

林凡蹲下身，和小刚平视：“你喜欢木头？”

男孩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木雕——是只粗糙但神似的小鸟。

“自己刻的？”

“嗯，用削铅笔的小刀。”

林凡接过木雕，仔细看。刀法生涩，比例也不准，但鸟的神态抓得很准，翅膀的弧度有一种生动的张力。

“有天赋。”林凡认真地说，“但需要系统学习。你愿意学吗？”

男孩眼睛亮了：“愿意！”

“那这样，”林凡站起来，对妇女说，“让他参加我们的青少年木工兴趣班，免费。如果学得好，以后可以进职业院校深造，也可以来我们联盟工作。搞木头，大有前途。”

妇女激动得直抹眼泪：“谢谢林教授，谢谢……”

看着母子俩离去的背影，林凡想起父亲的话：点亮一盏灯，十个年轻人里哪怕只有一个回头看一眼，就有意义。

这个叫小刚的男孩，可能就是那十分之一。

午饭是简单的流水席，摆在祠堂前的空地上。八菜一汤，都是农家菜，但热气腾腾，吃得人心里暖和。

林凡和父亲坐一桌，周围是几位老师傅。大家喝着自酿的米酒，聊着天。

陈师傅喝高了，拍着桌子说：“我干了五十年木匠，今天最高兴！不是祠堂修好了高兴，是看到有年轻人愿意学高兴！小林，”他抓住林凡的手，“你那个兴趣班，算我一个，我去当老师，不要钱！”

“要钱的，陈师傅。”林凡认真地说，“您的手艺值钱，您的经验更值钱。我们按课时付报酬，不能让您白干。”

“钱不钱的，不重要。”陈师傅摇头，“重要的是，我这点东西，能传下去。我孙子现在在城里读书，上次回来，看到我修祠堂，居然问我：‘爷爷，这个榫头为什么是斜的？’他问了！他主动问了！”

老人说着，眼泪掉进酒杯里。

那一刻，林凡真切地感受到一种连接正在发生。不是宏大的、口号式的连接，而是具体的、细微的、人与人之间的连接。

下午，林凡兑现承诺，在祠堂里开了第一讲。听众有二三十人，有老人，有中年人，还有几个像小刚那样的孩子。

他没有讲高深的理论，而是从祠堂的建筑讲起：为什么坐北朝南，为什么用这些材料，为什么是这种结构。然后引申到中国古建筑的基本智慧：因地制宜，因材施用，天人合一。

讲到最后，他拿出“神仙榫”的模型，现场演示拼装。当那个复杂的结构在他手中“咔嗒”一声合拢时，孩子们发出惊叹声。

“这就是我们祖先的智慧。”林凡说，“不用一根钉子，不用一滴胶水，却能稳稳立四百年。为什么？因为他们读懂了木头的语言。”

一个女孩举手：“林老师，木头会说话吗？”

“会。”林凡微笑，“通过纹理、硬度、弹性、气味……都在说话。只是我们需要学会听。”

讲课结束，许多人不愿离开，围着林凡问问题。那位叫小刚的男孩一直站在最前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林凡手中的模型。

“想试试吗？”林凡把模型递给他。

男孩小心翼翼接过，学着林凡的样子拆开，又尝试拼合。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失败了，第三次，当榫卯“咔”一声咬合时，他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林凡觉得，所有的奔波，所有的压力，都值了。

回北京的高铁上，林愿在玛雅怀里睡着了。林凡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忽然说：“我想把央视那个系列讲座，做成一个开放课程。”

“嗯？”玛雅转过头。

“不只是电视上播，还要放到网上，免费开放。”林凡说，“配上文字稿、动画演示、实践指导。让任何一个有兴趣的人，都能学。”

“工程很大。”

“但值得。”林凡眼神坚定，“如果‘神仙榫’能被一个瑞士团队研究转化，如果一个小木雕能让一个农村孩子眼睛发亮，那么这套课程，也许能点亮更多人。”

玛雅握住他的手：“你会累垮的。”

“不会。”林凡微笑，“因为不止我一个人在做。苏晓、周启明、父亲、陈师傅、尔玛师傅……还有莉娜教授他们。这是一张网，每个人都是一盏灯。我这盏灯亮点，就能让旁边的灯也更亮些。”

高铁驶入隧道，车窗变成一面模糊的镜子。镜子里，林凡看见自己的脸，也看见玛雅抱着林愿的侧影。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重生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在柬国工地孤独死去的自己。如果那个自己能看见现在的场景——家庭、事业、传承、连接——会怎么想？

大概会笑吧。

会笑着，继续往前走。

因为光，总是要向前照的。

照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直到所有黑暗的角落，都被照亮。

直到所有沉睡的种子，都感受到温暖。

直到所有断裂的链条，都重新连接。

这是远光的意义。

也是一个重生者，最终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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