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死了。
在物理意义上,它或许还存在着。四壁依然矗立,阻挡着外界的未知;货架依旧整齐,承载着琳琅满目的商品;那台老旧的、按键已有些模糊的收银机,也还在柜台一角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光芒,证明着这个空间尚未被彻底从时间线上抹去。但它的灵魂,那构成其存在本质的、充满了无序生机、意外混乱与无限可能性的“气”,已经消失了。就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空气的玻璃罐,外壳完好,内在却已是一片真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唯有在千年古墓深处才能感受到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遍布整个空间的蓝色裂痕,已经不再是激烈对抗后留下的、或许还能缓慢愈合的伤疤。它们凝固了,永恒地烙印在了这个空间的“现实”之上。它们像一片片错综复杂、肆意蔓延的蓝色水晶网络,又像是某种异星植物的冰冷根系,深深地镶嵌在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的肌理之中。这些纹路不再仅仅是视觉上的痕迹,它们散发着一种恒定而微弱的冰冷光芒,这光芒并不照亮什么,反而像是在吸收周围残存的热量与活力。它们仿佛成了这个小小世界血管里唯一流淌的东西——不再是温暖的血液,而是高度浓缩的、名为“秩序”的毒药。
四个人,四个被困在自己家园冰冷尸体里的孤独灵魂,几乎停止了所有非必要的活动。他们像是踩在一张布满了无形丝线的网上,任何微小的震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呼吸被刻意放得轻缓,仿佛每一次肺部的扩张都在消耗着这个世界最后的生命值。移动变得小心翼翼,脚尖落地时带着近乎虔诚的谨慎。王大爷甚至不再坐在他惯常的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而是直接靠着墙根,蜷缩在地板上,一动不动,花白的头发与布满皱纹的脸庞在幽蓝微光的映照下,宛如一尊在时间长河中风干了千年的陶俑。苏晴晴面前依旧摆着她的画板,但画板上洁白如新雪,不见一丝墨迹。她的右手悬在半空,指尖捏着炭笔,却迟迟不敢落下,仿佛害怕那第一笔勾勒出的线条,就会成为这个世界最终的墓志铭。墨菲斯托,这位曾经的地狱领主,此刻收敛了所有外溢的能量波动,甚至连他身体周围的空气都不再因他的存在而扭曲。他紧紧贴着最阴暗的角落,将自己压缩成一团最为纯粹、几乎不反射任何光线的阴影,仿佛试图通过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来延缓那最终审判的到来。
林寻的心,和这个遍布裂痕的空间一样,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压力与痛苦。他与这个庇护所之间那深刻而神秘的联系,此刻变成了一条传递绝望的神经束。他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膛内每一次沉重而缓慢的跳动,都在与墙壁、地板上那些蓝色裂痕所散发的冰冷微光产生着不祥的共振。那是一种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刺痛感,如同有无数根冰冷的针,随着脉搏一下下地刺穿着他的灵魂。他不仅能感受到这个空间的“物理”结构正在变得脆弱,更能体会到那股支撑着一切的“混沌”本质正在迅速流失,被一种绝对的、毫无生机的“秩序”所取代。他在亲身感受着“家”的死亡过程。
“集团”赢了吗?
从某种角度来看,或许是的。它甚至不需要再调动那些铺天盖地的无人机,不需要发动任何形式的外部攻击。这种对于“终结”的、无时无刻不在弥漫的恐惧,已经成功地让他们完成了自我囚禁。他们主动扼杀了自己,扼杀了这个小小世界赖以生存、也因之而美丽的“混沌”。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最高明的战术,也是最残忍的胜利。
就在林寻的意志几乎要被这片无边无际的、宁静的绝望所吞噬,以为他们最终将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被动地等待那最终崩塌时刻来临时,新的变化,开始了。
这一次,它不再是来自外部的、粗暴的入侵。没有空间扭曲,没有物品异化,没有刺耳的警报。这是一种来自内部的、极其安静的、“润物细无声”般的剧变。一种指向终极的“升华”。
首先发生变化的是货架上的一包“浪味仙”薯片。它那印着卡通形象、色彩鲜艳的包装,毫无征兆地开始散发出柔和的蓝色光芒。在那光芒中,包装纸上的图案如同被水浸湿的油墨般开始融化、流动、重组。几秒钟后,光芒褪去,原本充满童趣的设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极其简洁、由线条和圆点构成的、标准的有机分子结构式图案。下方的品名“浪味仙”也变成了冰冷而精确的一行小字:【膨化食品序列-No.37号-优化风味模型(蔬菜味)】。它不再是一种能带来简单快乐零食,它成了一份被彻底解析、定义完毕的“营养与风味数据集合体”。
紧接着,苏晴晴桌面上那本她时常翻阅、边角都已卷起的《梵高画册》,书页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缓缓翻动。画页上,那些代表着炽热生命与疯狂情感的、浓烈而扭曲的笔触——那旋转的星空,那燃烧的向日葵——开始像暴露在高温下的蜡像般软化、坍塌,然后以一种绝对理性的方式重新组合。狂野的色彩被规整,奔放的线条被拉直,最终,一幅幅充满生命力的画作,变成了植物学或天文学教科书上那种精准、客观、毫无感情色彩的插图。书的封面标题也随之改变:【向日葵属植物在不同光照强度下的形态变化与光谱反射率数据可视化呈现】。艺术,在这里被“优化”成了纯粹的科学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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