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坳,沈氏老宅。
沈冬儿出嫁后的第三天,按规矩是新娘子回门的日子。
沈氏起了个大早,难得勤快地将本就家徒四壁的堂屋又仔细归置了一遍,虽然破旧,倒也显得整齐了些。
她甚至咬牙从剩下的聘礼钱里抠出几十文,去村里相熟的人家买了十个鸡蛋,又去里正家的小铺子称了两斤肥多瘦少的猪肉。
王氏在一旁看着婆母难得的大方,心里又是诧异又是酸楚,这猪肉,她和她那两个孩子可是许久没沾过荤腥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烧水,把肉炖上!一会儿冬儿回来好吃!”
沈氏瞪了王氏一眼,指挥道。
她脸上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光彩,仿佛女儿回门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
她从早上就开始翘首以盼,时不时走到院门口张望。
路过的邻居见到,也难免问上几句:
“沈婆子,今儿个冬儿回门吧?准备啥好菜了?”
“听说贺家可是富户,冬儿丫头这回肯定会带不少好东西回来孝敬你吧?”
这些话像蜜糖一样灌进沈氏耳朵里,她挺直了腰杆,脸上笑开了花,嘴上却故作谦虚:
“嗨,啥好东西不好东西的,孩子回来就好!买了点肉,给孩子补补身子!”
她想象着女儿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银首饰,被贺家的仆人簇拥着,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风风光光回娘家的场面,那该多有面子!
村里那些以前瞧不起她家的人,还不得羡慕死?
然而,日头从东边爬到头顶,又从头顶慢慢西斜,村口那条路上,始终没有出现她期盼中的车马和女儿的身影。
沈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她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嘴里不住地念叨:
“怎么还不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王氏做好了午饭,那炖肉的香气飘满了小院,引得两个孩子眼巴巴地望着锅灶,却不敢动筷子。
沈氏心烦意乱,哪有心思吃饭,只是骂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等你姑姑回来一起吃!”
可是,一直等到夕阳彻底沉下地平线,天色完全暗透,村道被夜幕笼罩,沈冬儿依旧没有回来。
沈氏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缠上了她的心头。
三天回门,这是千古不变的规矩!
就算贺家是龙潭虎穴,也该放人回来一趟啊!
难道……真出了什么事?
是女儿病了?
还是贺家根本看不起他们这穷亲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邻居们晚饭后出来溜达,看到沈家还亮着灯,又忍不住问道:
“沈婆子,冬儿还没回来啊?是不是姑爷不让她回来呀?”
这话此刻听在沈氏耳中,无异于讽刺。
她黑着脸,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兴许是吧!”
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将那探究的目光隔绝在外。
这一夜,沈氏辗转难眠。
那三十两银子带来的喜悦,第一次被对女儿的担忧和一丝隐隐的恐慌冲淡。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沈氏就把二儿子沈毅从床上吼了起来。
“毅儿!你快!快去上河村贺家看看!看看你妹妹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病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沈氏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沈毅是个老实人,虽然对妹妹攀高枝的行为不以为然,但毕竟是亲兄妹,心里也放心不下。
他二话不说,揣了两个冰冷的窝窝头,匆匆赶往镇上,花了几个铜板坐上了去往上河村的牛车。
牛车慢悠悠,到达上河村时,已是晌午。
沈毅一路打听,找到了贺家那气派的青砖院门前。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深吸一口气,上前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
敲了许久,那扇黑漆木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门房一张不耐烦的脸。
那门房上下打量着沈毅,见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顿时嫌恶地皱起眉头,还没等沈毅开口,就“呸”地朝他脚边啐了一口浓痰:
“哪来的叫花子?滚远点!这是贺府,不是你要饭的地方!”
沈毅被这突如其来的侮辱气得脸色通红,但他牢记母亲的嘱托,强忍着怒气,陪着小心说道:
“这位大哥,我不是要饭的。我是沈家坳来的,我妹妹沈冬儿前几日嫁到你们府上,我是她二哥,今天特意来看她。
请问她可在府上?能否让她出来一见?或者让我进去看看她也成。”
门房一听是那个新娶进来的少夫人的穷亲戚,眼神更加轻蔑,冷哼一声:
“我们少夫人也是你想见就见的?等着!”
说完,“砰”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差点撞到沈毅的鼻子。
沈毅在门外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烈日当头,他又渴又饿,心里越发焦急。
正当他准备再次敲门时,门终于开了,这次出来的是那位接亲时见过的管家。
管家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神里带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原来是沈家二哥。有事吗?”
沈毅连忙上前,急切地问道:
“管家老爷,我妹妹冬儿呢?昨天是她回门的日子,我们等了一天她都没回去,我娘担心得很,让我来看看。她是不是病了?”
管家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哦,少夫人啊。她没事,就是前日不小心染了点风寒,身子有些不适,正在屋里静养呢。
大夫说了,需要好好休息,不宜走动,更不能见风。所以昨日就没能回门。劳烦亲家母挂心了。”
“风寒?”
沈毅心里一紧。
“严不严重?我能进去看看她吗?就看一眼,说句话就行!”
“不行。”
管家断然拒绝,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少夫人需要静养,外人不宜打扰。沈二哥还是请回吧。
等少夫人身子好了,自然会回娘家探望的。”
说完,他不再给沈毅说话的机会,转身便进了门,再次将那扇沉重的木门紧紧关上。
沈毅站在紧闭的贺府大门外,看着那高耸的院墙,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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