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只当是寻常闲话,此刻想来,倒像是意有所指。
“你倒是通透。”姜止樾拿起案上的朱笔,在奏折上圈了个圈,墨痕透过纸背,洇出小小的晕,“知道哪些线该松,哪些结该紧。”
“后宫如园圃,总得有人除杂。臣妾不敢居功,只求陛下少些烦忧。”她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赵婕妤是太后的亲眷,又是双胎,陛下既要顾全太后的颜面,又要安抚六宫,这中间的分寸,原就难拿捏。臣妾替陛下担了这‘敲打’的名声,倒省得陛下落个‘偏私’或‘苛待’的话柄。”
姜止樾看着她鬓边素银簪子,想起她东宫时时也是爱穿石榴红的,如今却总着一身月白,素净得像幅水墨画。他指尖敲了敲案面:“赵婕妤那里,你往后少沾些。她怀着双胎,太后又疼她,真闹起来,谁都讨不到好。”
“臣妾省得。”温淑妃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那日让小厨房添账,已是越矩。往后只要她安分守己,臣妾断不会再动她。”
姜止樾没再说话,目光落回那本宫规上。嫔妃中的争斗是该有的,这后宫,就该有制衡。
皇后端庄,他不愿脏了锦姝的手。赵婕妤骄纵仗着母家,温淑妃看似温和,手腕却最是利落。让她们相互掣肘,才能保得几分安宁。
他是天子,既要顾全朝堂的稳固,又要维持后宫的平衡,只能借着半升赤小豆,演一场看似公允的戏。
只是这戏,不知要唱到何时,又会有多少人,死在这场无声的角斗里。
……
——
锦姝望着铜镜里自己鬓边新绾的流云髻,郁金的手法向来稳当,珠翠在镜中映出细碎的光。
“昨夜陛下歇在何处?”
秋竹正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摆在妆奁最上层,“娘娘昨夜沾了枕就睡沉了,许是前几日替太后抄经累着了。陛下宣了淑妃娘娘去乾清宫,听小太监说,淑妃娘娘的软轿到天明才回芙蓉宫呢。”
锦姝对着镜子微微侧头,看步摇上的珠串是否垂得周正。
“淑妃近来倒是得空。”她淡淡道,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按住鬓角,“赵婕妤那边,禁足归禁足,份例上的东西不能短。尤其是安胎的药材,让太医院每日都得递牌子,她肚子里那两个是正经的皇嗣,出不得半分差错。”
秋竹忙应道:“奴婢一早就让人去内务府叮嘱了,吴总管是个精明的,知道轻重。昨儿还让人送了两匹新贡的云锦过去,说是给小主子备着做襁褓的。”
郁金刚将最后一缕碎发绾进髻中,屈膝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梅心忍不住嘀咕:“婕妤主子也太胆大了,那赤小豆是供奉太庙的,别说用了,便是多看两眼都得掂量掂量,她竟敢拿来熬粥?”
锦姝拿起眉黛,对着镜子细细描着。黛石是西域进贡的,磨得极细,沾了水便显出青黑色。她忽然低笑一声,“胆大?”
秋竹刚打发走几个宫女,闻言回头瞪了梅心一眼,见锦姝没动气,才缓声道:“哪来的什么半升赤小豆?库房的账册前几日我让人悄悄看过,那页添上去的字,墨迹都还没干透呢。”
梅心手一顿,帕子上的穗子垂下来,扫过手背有些痒。“姐姐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锦姝放下眉黛,镜中的自己眉眼平和,不见半分波澜,“有人想借这豆子演场戏,陛下呢,也乐得配合。”
她拿起一支玉簪,簪尖划过镜中自己的脸颊,“赵婕妤是太后的亲侄女,又是双胎,明着罚太重,太后那里过不去;可夏嫔失了孩子,总要给个交代,不然六宫人心不安。”
秋竹端过一盏清茶,茶烟漫过锦姝的指尖。“所以就捏了这么个由头,既罚了赵婕妤的骄纵,又没伤着根本,还显得陛下公私分明。”
“不止呢。”锦姝接过茶盏,却没喝,只看着水面上的茶叶打转,“淑妃在里头,怕是也添了把火。你想啊,赤小豆的账册是谁动的手脚?库房的钥匙在谁手里周转过?查来查去,总能绕到芙蓉宫去,可陛下偏就装糊涂——他是想让淑妃压着赵婕妤,又让赵婕妤防着淑妃,这后宫才能安安稳稳,没人敢把心思用到别处去。”
梅心听得咋舌,“那赵婕妤自己就甘愿受罚?”
“她是聪明人,”锦姝将茶盏放回案上,茶水晃出浅浅的涟漪,“禁足一月,看似是罚,实则是护。夏嫔失子后恨她入骨,这时候让她闭门不出,倒能避开不少明枪暗箭。再说了,她母家在太后跟前说得上话,禁足期一满,指不定还能借着‘安胎辛苦’再晋个位分呢。”
秋竹在一旁补充:“昨儿去给太后请安,听见太后身边的嬷嬷说,顺国公夫人送了两匹东珠过来,说是给未来的小皇孙做长命锁的。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嘴里说着‘婕妤这孩子就是性子急’,眼底的疼惜可藏不住。”
锦姝站起身,走到窗边看那盆新抽芽的茉莉。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嫩叶上,泛着淡淡的绿。“这宫里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半升赤小豆算什么?便是真动了太庙的供品,只要陛下说‘无妨’,那便什么事都没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